庆祝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 | “粤北红色三部曲”之《锋面雨》第八章:圈套

信息来源:广东省残疾人联合会 时间:2021-04-25 字体: [大] [中] [小]

  《锋面雨》由作家王心钢、廖春艳共同创作,讲的是长征后南方的革命故事。有关红军长征的书很多,但多是记录二万五千里长征过程的,对于长征中留下的人却关注较少。在强大的“清剿”力量面前,这些“留下的人”是不容易的,他们不仅要艰难地活下去,还要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评论家温阜敏表示,当他看到这部历史与艺术交融而成的作品后,感触颇多。作者善于把握天时地利人和条件,乘时代呼唤红色文学的东风,选择以本土为主的红色题材填补空白,让读者了解革命的初心与践行。同时,作品还整合了一系列的历史文献、回忆录、传记等,梳理了三年南方游击战争的历史脉络,描绘出了一幅完整的南方革命的基因图。
  今天,让我们来品读《锋面雨》第八章:圈套。


  1
  陈毅是8月从油山赶回北山的,这三个月来他走遍了整个油山,人晒得又黑又瘦。见陈毅一行安全回来,项英十分高兴,马上召集班子成员开会。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项英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油山那边情况怎么样?”
  “各地‘反清剿’的形势都不错,其中以曾彪为大队长的油山游击队最为活跃。”陈毅仰头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又自己动手倒了一杯。
  “哦?快详细说说。”项英迫不及待地说道。
  “乌迳是南雄信丰公路上的一个大圩镇,是敌人认为最可靠的后方。当敌人开到山里‘清剿’时,曾彪率领一支机干队伍急行军l00多里,奇袭乌迳镇公所,全歼靖卫团,击毙团总邱光华,随后把写着红军游击队第×支队第×大队等番号的红绿标语,贴遍乌迳。许多敌兵被俘后还像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这游击队不是在山上吗?怎么跑进城来了?’当山里的敌军被迫回防乌迳时,曾彪早率部奔赴大庾县夜袭游仙圩,将保安团一个班引出碉堡加以歼灭。接着他们又转移到西华山钨矿,该矿是粤军的钱袋子,距余汉谋军部驻地大庾县城仅10公里。曾彪他们化装成挑钨砂的短工,隐蔽在矿警队营房附近的树林里。等到黄昏,当矿警队按例在营区操场上列队听队长训话时,曾彪带领10名队员犹如天兵降临,他一枪击毙矿警队长,喝令全体矿警队员缴枪投降。”陈毅喜欢摆龙门阵,说起来绘声绘色,“余汉谋听说矿警队被缴械,大为震惊,马上把派到北山‘清剿’的一支部队调回来。敌人哀叹说:‘共产党真是难对付。’矿工们则兴高彩烈地说:‘红军游击队真神呀,搞得白军团团转。’”
  “曾彪是南雄人吧?看来是个打仗的料。”项英把询问的目光投身李乐天。
  “没错,曾彪是南雄大塘乡夹河口村人,贫农出身,参加过南雄暴动,老百姓称他为‘南雄赵子龙’。敌人对他恨之入骨,又奈他不何,就多次抄搜他家,还把他的父亲和祖母给杀了。这更激起了曾彪对敌人的仇恨。”曾彪一直跟着李乐天打游击,李乐天对他十分熟悉,“上个月,曾彪根据南雄县委送来的紧急情报,在雄庾公路上伏击由了三辆军车,缴获一批弹药和军用物资。军车上,还逮到一个从南雄回大庾的土豪。这个土豪花钱找门路,好不容易坐上了有士兵护送的军车,满以为万无一失,谁知半路上却碰到了这么个‘倒霉’事,游击队员诙谐地给他起了个诨名:老霉子。”
  大家听到这里,拍着掌哈哈大笑。
  “三南游击队干得怎么样?”陈毅虽去了油山,但牵挂着深入白区的游击队的安全。
  “放心,三南游击队在信丰崇仙地区捕杀了铲共团总张校麟和白师爷,随后进入全南县青龙山腹地,处决了船寨村作恶多端的大土豪黄运镇、黄运伯兄弟,开仓济民,影响很大。他们已在青龙山基本站稳脚跟。”李乐天刚从三南回来,显然对那里的工作表示满意。
  “这次反‘清剿’,秘密交通员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为了避免游击队因情况不明、行动失误而受损失,交通员们不分白天黑夜,不顾雨暴风狂,不避艰难险阻,奔波在高山密林间,来往于敌人的碉堡群中,英勇机智地传递着党的指示、机密情报和战斗信息,其中不少交通员还献出了生命。”杨尚奎说。
  大家听了,默默地表示哀悼。
  沉默了一会,项英开口说话:“蔡会文已通过交通员送来了消息。他率领的两个游击大队转移到崇义后,成立了湘粤赣特委和湘粤赣游击支队,陈山任特委书记,蔡会文任支队长兼政委。5月下旬,他们在上犹县上寨村镇压了铲共团团湖总兰鑫发和土豪邹万全,又在崇义县黼高山松地区与国民党军遭遇,打死打伤敌人20余名。目前,他们以东西两面山为基础,建立游击区,并与湘赣一些部队汇合。蔡会文写信要我和陈毅到他那里去。我的意见是暂不去,等他找到龚楚、谭余保的部队再说。”
  陈毅点点头。
  项英卷了一筒烟,打火点上,继续道,“另外,信康赣游击大队袭击了驻南康县黄泥巷据点的江西保安团一个分队,缴枪数支。该队3名战士由龙回区委书记朱锡照带领,在一辆客车,活捉了坐在车上的信丰铲共团总的儿子。车上旅客议论纷纷,说游击队真有眼力,捉得这么准。”
  “这次反‘清剿’的初步胜利说明,粤军‘三个月消灭红军游击队’的计划终告破灭。我们赣粤边红军游击队经受住敌人的‘清剿’生存下来了。”陈毅归纳道。
  “敌人三个月不能完成‘清剿’计划,必须会制订半年、一年甚至长期的计划,敌强我弱,我们千万不以掉以轻心。”项英老成地说,“而且蔡会文说,他们一直未找到龚楚的部队,也不知他们发展得怎样?”
  “我搞到几张国民党的旧报纸。”陈毅让聋牯从挎包里将报纸取出来,“我想龚楚站稳脚跟后,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对于项英这些高级指挥员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身处深山老林,和外界失去了联系信息,十分闭塞,各路人马是死是活,谁当了叛徒,一点也不知道。他们只能在行动中尽可能地收集国民党旧报纸,从报纸的片言只字中了解外面形势的变化,从敌人“围剿战报”中判断中央红军的行踪和各游击队的消息,当然这些报纸只能是“反着看”的。
  同年10月13日,天气开始转凉时,山下忽然传来消息,说军区参谋长龚楚带一支精干部队来到北山一带,想和中央分局领导见面。他们已在粤湘边建立了根据地,站稳了脚跟,想接分局领导过去加强领导。
  项英拍案叫好:“这龚鹤村果真有两把刷子,半年时间就打出了一片天地。我正想派人与他联系,他倒先主动找上门来了。”
  当初,九路突围时,项英把最强的武力交给了参谋长龚楚,让他率红二十四师七十一团一千二百多员精兵,带上较好的武器和两部电台,沿着主力红军的路线西去,一路收容掉队的红军官兵,并在广东连县和湖南郴县等地开辟粤湘根据地。龚楚是广东乐昌人,熟悉这一带地形并颇有声望。他当过红七军参谋长、代军长,红二十四师正是红七军主力。当时,国民党军正忙于追击红军、围剿中央苏区,还无暇顾及游击队。这对于龚楚的发展是有利的。
  临行前,项英对龚楚交代道:“你争取打出一块新天地来,中央分局也好在你那里落脚。”
  龚楚由于犯“右倾机会主义错误”受过处分,一直耿耿于怀,但项英一向对他不错。他信心满满地说:“放心吧,项英同志,国民党是抓不住我的。我站稳了脚跟就来接你们。”
  在随后的九路突围中,龚楚这一路损失算是最轻的。他以湘粤桂边区红军总指挥的名义率领队伍,避开敌军主力的封锁线,从江西于都突围,经马岭、牛岭至信丰之铁石圩,再经油山转出梅关、南雄间,进入北山,沿途经过三次战斗,突破了小股敌军和地方团队的堵截,于3月中旬到达湖南郴县、临武一带开展游击活动,收容红三十四师失散队伍。他到达目的地后,还用电台向项英作了汇报,但不久就中断了联系。
  陈毅早在湘南暴动时就认识龚楚,一起参与了南昌起义和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的组建,朱德任军长,下辖二十八团和二十九团,陈毅任二十八团党代表,龚楚任二十九团党代表。陈毅知道龚楚行军打仗有一套,但自恃资格老,有点骄傲自大,除了毛泽东便目中无人。现在怎么会突然谦虚起来要我们去“加强领导”呢?陈毅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并提醒说:“老周,现在形势复杂,人心难测。我看还是慎重为好,先别急着和他接头,从旁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项英分析说:“这信是秘密交通员带上来的,信上还有中共赣粤边特委机关后方主任何长林的亲笔签名,我看不会假。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就先叫贺敏学和龚楚见上一面,再考虑下一步方案。”
  陈毅说:“贺敏学是贺子珍、贺怡的兄长,为人沉稳,是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开辟者之一。他担任过七十一团参谋长,与龚楚是直接上下级关系。派老贺去见龚楚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但要提醒他多留个心眼。”
  2
  半年前,龚楚率部突围经过北山时,贺敏学不小心手枪走火自伤,龚楚便让他就地养伤,并留下两个连给他,让他在这一带打游击,接应后续队伍。北山以帽子峰为中心,方圆百里都是原始森林,林海莽莽,的确是打游击的好地方。贺敏学很快立稳脚跟,在天井洞一带组建了北山游击队,任大队长兼政委。各小队分散活动,彼此之间联系较少。
  贺敏学接到项英、陈毅指示后,暗中派人侦察,果真是龚楚带了一支三十多人的精干队伍回来了,还和“山霸王”周文山的部队干了一仗,击溃了这股顽匪。他们还在圩上贴宣传标语,告诉群众“红军回来了”。贺敏学听后十分高兴,正准备和龚楚联系时,便接到龚楚通过何长林转来的通知,请北山游击队负责人到龙西石开会。贺敏学是谨慎之人,只带了两个警卫前往,并交代副手们要做好戒备,以防万一。
  龙西石,地处南雄县澜河镇白云村的东北部,坐落在一片密林的岭脚山窝中。贺敏学一行踏着一路露水赶到龙西石。
  后方主任何长林见贺敏学来了,笑迎着过来:“贺大队长快请进,就等你了。”何长林是负责特委机关后勤保障的,管吃管喝,只是为了钱在打“土匪”时常违反政策,下手很狠,没少挨项英的批评。
  贺敏学进会场前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整个会场戒备森严,门口守卫只让他一人进去,把他的两个警卫挡在门外。更可疑的是这些守卫都是生面孔,操的是广州白话,“丢那妈”不离口。这些人个个脸色红润,头发梳得油光水滑,除少数持长枪外,几乎都挎清一色的快枪和驳壳。这阵势倒像粤军的行动队。北山游击队生活艰苦,人人面黄肌瘦、胡子拉碴、衣衫褴褛,哪会是这些人的模样?再说,游击队武器杂乱,以长枪为主,哪会有如此精良装备?贺敏学留了个心眼,注意察看四周。以往开会为了不暴露目标,守卫都很隐蔽,为什么这次戒备如此森严,如临大敌?树丛中和石头后隐约埋伏着人,藏着一股杀气。
  贺敏学下意识地想收住脚步,但前面传来龚楚熟悉的声音:“老贺,快进来,同志们都等着你啊。”
  贺敏学见真的是龚楚,容不得迟疑,三步并作两步走近,握着他的手说:“龚参谋长,自北山一别后,我天天盼着你们归来啊!”
  龚楚笑道:“这不,我回来找你们来了。我们在湘南发展不错,等会儿开会我再详细地给你们说说。”
  贺敏学觉得龚楚的笑有些干,他的眼神似乎在躲避什么,他身边的人也都是陌生面孔没有一个是认识的。如果是七十一团的人,怎么会生疏到自己一个也不认识?也没有人认识我呢?
  一位个头矮小但生得壮实的人过来打招呼:“贺大队长,你也来了,我们几个小队长都到了,正等龚参谋长传达好消息呢。”
  贺敏学一听更生疑云,这人叫刘矮牯,绰号“猛张飞”,是一个游击小队长。队伍有纪律,没有项英、陈毅的批准,各支队伍是不能轻易集中的。龚楚口口声声要向项英陈毅汇报,为什么未请示先把队伍集中起来呢?
  贺敏学越想越不对路,便向刘矮牯使个眼色,话里有话说:“呵,矮牯,龚参谋长带了这么多陌生人,还配了这么多好武器,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龚楚见贺学敏如此说,吱唔着解释:“都是新发展的同志,大家很快会认识的。哎哟,今天吃了点冷番薯,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得出去方便一下。”说着,捂着肚子就往洞口匆匆走去。
  贺敏学见龚楚走开,猜测是要动手的意思,再次给刘矮牯等人使了个脸色,然后紧跟龚楚的步伐,说:“龚参谋长,等等我,趁还没开会,我也去小解一下。”说罢,转身疾步向外冲去。
  几个守卫挡在洞口,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贺敏学。贺敏学镇定地笑道:“我是龚参谋长的老部下,都是自己人,别误会。”
  趁那几人还在犹豫,贺敏学忽然肩一压,猛地推倒两名守卫,随即抽出驳壳枪就打,一下打倒三四个,随后呼地冲出洞口钻入旁边树林中,不顾一切地往山下狂跑。
  身后子弹呼啸,枪声大作,夹杂着“快追,不能让他们跑了”的狂呼。贺敏学仗着熟悉地形边打边撤,一下跑出了几十米,但还是被流弹击中。
  情急中,他就地滚下山崖。跌落在齐腰深的茅草丛里,从衣服上撕下几块布,包扎住汩汩流血的伤口。
  敌人紧追而来,贺敏学借着过人高的茅草掩护,一瘸一拐地泅过一条河,忍着伤口进水的剧痛又走了一程,最后钻进芦花密布的塘内。
  长时间泡在水里,刺得伤口像刀割一样痛,贺敏学咬牙强忍着,一声不哼。他现在最急的是如何摆脱敌人,向项英陈毅报告,龚楚叛变了!这将是一个引爆的炸弹,对党组织会有多大的打击啊!
  天黑下来了,贺敏学断定敌人已经走远,才从草塘内抽出几乎麻木的身体,在岸上活动了一下,借着夜色吃力地爬回游击大队驻地,通知部队立即转移,同时派人通知项、陈及指挥机关转移。
  贺敏学身上共中了三枪,由于失血过多,爬到队部驻地就晕倒过去。醒来后,他心里感到痛,这龚楚可是参加过几次反围剿的老同志,还带着队伍打过不少胜仗杀了不少敌人,为什么也叛变了呢?
  3
  贺敏学脱逃后,龚楚见已无法隐瞒自己的身份,公开对与会者说:“大家不用怕,我是政府派来招抚你们的。当共产党游击队没有奔头,你们已被包围,缴械投降才是出路。”
  谁想到他的话还没说完,“猛张飞”刘矮牯抑制不住满腔怒火举枪就打,并招呼大家往外猛冲。与会者如梦初醒,知道中计,跟着往外冲,但龚楚早布下火力封锁,一阵狂扫,30多人当场牺牲,只有刘矮牯等七八人带伤冲出会场,逃离虎口。
  而何长林吓得躲在桌子底下被逮住。
  龚楚一把把何长林从桌子底下拖出,拍着他的肩膀说:“何主任,这会议通知是你擅自发出去的。我是过来人,知道党内那一套。你即使逃了出去,上级也不会饶过你的。我现在是剿共要员,你不如跟我走,只要说出项英、陈毅的藏身地点。我不仅不杀你,还可以给你官做,否则——”
  何长林正在迟疑,龚楚的手下“啪啪”连开两枪,打死了一个躺在地上的受重伤的游击队长。
  一向胆小的何长林见状马上吓得软倒在地,好死不如赖活着,在生与死的选择面前,何长林选择了苟且偷生。他连忙点着头说:“龚参谋长,有话好说。我跟你走,跟你走。陈毅项英他们就在北山一带。”
  所谓北山是相对广东而言,大庾处在北边。河洞是北山游击区中心,设有红军后方基地、红军医院和赣粤边特委机关等重要机构,何长林是负责指挥特委机关后勤的后方办事处主任。龚楚派人与何长林联系时,何长林一点也没有想到他会投向国民党,仍把他当作领导人看待。因此,龚楚告诉何长林想见见北山游击队负责人时,何长林未曾请示特委领导,便以个人名义发了通知。
  龚楚拍着何长林的肩膀说:“何主任,不要怕,只要抓到项英、陈毅,即是抓到中共南方游击队最高领导人,功劳大大的。”
  何长林哭丧着脸说:“龚参谋长,我就是想立功也难啊。你是知道的,按照秘密工作原则,游击队各个单位之间彼此不发生横向联系,更何况项、陈率领的指挥机关更是神龙难见,流动性很大,我也只是大概知道他们住的方向,确切位置我确实不知道啊。”
  龚楚见何长林说的是实话,有些泄气,气得大骂手下饭桶,连煮熟的鸭子也给飞了,但他并不死心,逼何长林认真想想,如何才能找到项、陈的线索。
  已经叛变的何长林立功心切,想了好久,终于想到一条线索,特委机关给养困难,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派人下山到大梅坑采购粮食,不妨派人守在路口来个守株待兔,或许有办法逮到项英和陈毅。
  龚楚翘起大拇指说:“好,只要抓到项英和陈毅,你就立了大功。”
  何长林带人在路口守候了五六天,发现五个农民打扮的人从山下回来,肩膀上都挑着一担米,为首的他认识,正是指挥机关侦察班长吴少华。何长林示意了龚楚一下,便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吴少华警惕性很高,相距几十米见对面有人,便放下米袋准备拔枪:“你是哪个部分的?”
  何长林赶紧应答:“是吴班长吧,我是老何,何长林啊。”
  吴少华见是何长林,便放松了口气:“呵,何主任,你也下山啊。”
  “是啊。你们买到米啦,路上安全吧。”何长林搭着腔,很快走近吴少华,趁他不主意,做了一个动手的手势。
  突然,树林中跳出十个人,两人一组直扑五个游击战士。吴少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人擒住。他下意识地大喊:“快跑!”
  随后的四位游击队员趁势将肩上挑的米往扑上来的人身上一甩,抓起扁担猛扫,打倒几个人后,飞身滚下山去。他们都是当地人,又是侦察员,对这一带十分熟悉,能打善跑,一下跑得没了踪影。龚楚的人只能对着山下空放几枪,也不敢再追。
  吴少华见腰间的手枪被下了,连口袋里的纸烟也被搜走,大骂他们是反动派是土匪。
  “快把手松开,看你们把小吴吓的。”龚楚从林子里出来,示意手下人松手。他见撒落一地的大米,蹲下来一把捧在手上:“白花花的米倒在地上,太可惜了。米珠薪贵,同志们出去搞点米多不易啊,还不把这些米收拾好!”
  何长林欠着身向吴少华介绍说:“这是龚参谋长,是个大首长。这些同志都是他从湘南根据地带来的,刚和我联系上,他想见见老周、老刘。”
  龚楚从地上捡起一顶斗笠说:“小同志,刚才,我的人见到你戴的斗笠上写着‘铲共团’的字样,以为你们是敌人,其实这完全是误会,误会。我和老周、老刘是战友。”
  吴少华戴的那顶斗笠是从“铲共团”手里缴获的,为了骗过沿途国军的岗哨,斗笠上“铲共团”那三个字他特意没销。
  吴少华揉了揉刚才被扭痛的手腕,说:“既然是误会,那就把枪还给我。”
  “好说好说。”龚楚吱吱唔唔应付了几句,却没把手枪退还。
  何长林接过话头说:“龚参谋长有重要事情要向老周老刘汇报,请你给他带带路。”
  吴少华见枪没还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你是侦察班长,怎会不知道呢?”龚楚收敛了笑容,打起官腔来,“小同志,你可别耽误我的正事啊。”
  吴少华见难于脱身,只好说:“好吧,既然你们是何主任带来的,我带你们上山便是。”
  “这就对了,吴班长,你在前带路,我们跟着。”何长林拍拍吴少华的肩膀。
  山道弯弯,吴少华带着龚楚一行人在山上转了老半天,突然坐在地上不走了。
  龚楚问:“怎么不走了?”
  吴少华嘟着嘴说:“我的枪被你们收走了,空着手回去,怎好向首长交待?”
  “呵,这个好说。”龚楚当即从身边一个手下的腰间取出一支驳壳枪交给吴少华,“这把给你。”
  吴少华接过一看,那枪是支新枪比自己原来那把好多了,而且里面压满子弹,便兴高采烈地继续在前带路。
  龚楚见这小战士好哄,便上前笑着套他的话:“司令部有多少人啊?武器多不多啊?”
  吴少华搔搔头回答说:“司令部的人不多,总共才二十多人,但每人都有一支驳壳枪,百十发子弹。不过,前天下午从河东那边开来了一支游击队,约有三百来人,有四十几支驳壳枪、三挺机枪,其余都是步枪。三挺机枪就架在司令部右边的山坳里,其余的人都驻在司令部附近。老刘这几天正给他们上形势课呢。”
  何长林有些半信半疑:“你没骗我吧,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平时机关也只有十几个人。”
  “不信就算了,他们是李乐天的队伍,这几天你不是不在山上吗?”吴少华见后面跟着他的人把子弹推上膛,有些奇怪地说:“快到家了,怎么还把子弹推上膛?防自己人啊。”
  龚楚倒也镇定,吆喝那几个家伙把子弹退了出来,说:“小吴,别管他们,你继续带路。”
  又走了十分钟,吴少华指着前面一棵大樟树说:“你们看到没?大树背后有我们指挥部的岗哨。”
  龚楚用望远镜细看,果然大树背后有人。
  吴少华说:“请你们暂时停在这里,等我先去告诉哨兵。人去多了,会引起误会,自己人打起来不好。”
  何长林说:“有你在,怕什么?”
  吴少华说:“有我在也不顶事。司令部有命令:凡接近岗哨,不得超过三个人,否则,哨兵就可以开枪。要不,何主任,你先上去?”吴少华在有意在激何长林。
  为了保险起见,何长林退后半步:“不行,那哨兵不一定认识我。”
  “照吴班长的话做。”龚楚有些恼火,命令他的卫队停止前进,对身边的两个心腹说,“你们跟着吴班长。”
  何长林见吴少华稍作镇定后,一步一步接近岗哨,那边的哨兵远远地和吴少华打起招呼来。何长林正暗自有些得意,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吴少华突然狂奔起来,边跑边大叫:“快报警,后面跟来的人都是反革命!”
  哨兵朝天上连开三枪,向指挥机关报警。何长林暗叫不好,举枪向吴少华射击。吴少华也掏出枪向何长林回击,但没听到枪响。
  原来龚楚给他的那支新枪,撞针早已卸掉了。何长林因此躲过一劫。
  哨兵向龚楚这边连开几枪,掩护吴少华朝树林里撤离。
  何长林正要带人去追,龚楚制止说:“别追了,天色已晚,我们又暴露了身份,小心中了埋伏。”
  心有不甘的何长林说:“看来吴少华早已识破我们,故意夸大其词骗我们,不要上了他的当,我们乘胜追击,一定可以将项英和陈毅等一网打尽。”
  龚楚思考片刻之后说:“宁可信其有,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对我们不利,我们还是撤吧。”仓促间,命令卫队赶紧撤走。
  何长林心想,看来龚楚也是怕死的。或者他念在一场故交的份上故意放对方一马也不一定。这家伙鬼点子多,不是我等凡人能猜得到的。
  第二天,龚楚带了一营粤军来大搜山,发现了指挥机关住的棚子,里面一切原封未动。何长林暗想,要不是吴少华报警,还施“空城计”,项英、陈毅没准会被抓住。
  龚楚看何长林有些惋惜的样子,自负地说:“既然发现了指挥部驻地,他们就一定逃不了。我已请求余汉谋军长派四个营的人来‘清剿’,把与游击队发生过关系的群众统统抓起来,把通往各地的大小道路,严密封锁,一定要在十天之内捉拿到项英、陈毅,并把北山的共产党、游击队斩草除根。”
  何长林一听此话就觉得他有点“车大炮”。现已经打草惊蛇,北山这么大,而且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木和草丛,还有数不清的石岩山洞,随便哪里都可以藏身,四个营的兵力放进去不过沧海一粟,哪这么容易找啊!
  4
  当吴少华喊出他们是“反动派”时,龚楚一愣,心里像打翻了的调料瓶,顿时五味杂陈:我当年不是打反动派最为坚决的人吗?什么时候我也成为反动派了?半年多前,还与项英、陈毅是同一壕沟的战友,如今为什么要兵戎相见呢?如果三人面对面相见,又该说点什么?他沿着当初突围的路线鬼使神差地来到北山,真的是来“招抚”他们的吗?对方哨兵报警时,他急令卫队撤退,因为谁也料不到,下一步谁是谁的俘虏?
  1935年3月,龚楚率部成功突围,在桂粤湘边建立新根据地,并负责该区党政军事务。大家都认为这是中央对龚楚的信任,让他独当一面,但龚楚却不以为然,因为在这复杂的环境下同,随时随地都可能遭遇挫折,一旦遇到挫折,平时对他毕恭毕敬的特务员,或许就会翻脸不认人,代表组织对他审判。龚楚觉得还不如趁现在有机会从速离去。
  同年5月2日,借到湖南郴县黄竹坪视察之机,龚楚把身边的部属一一支开,待特务员睡后,半夜里悄悄起床,留下了一封信给政治部主任便悄然离开。山高夜黑,只有天空几点星光,闪烁摇动,点缀这林菁茂密的山林。龚楚一步紧一步的向前赶路。到星光曦微时,已经离开黄茅数十里了。
  回望那云山重叠的湘粤桂边境,龚楚不禁产生无可名状的伤感!他挥挥手:别了!这溅满了同志们和同胞们的碧血的莽草长林!别了!这埋藏了我的心的碎片的古岭深山!
  龚楚离开部队后,几经辗转,回到家乡广东乐昌长来。数月后,经人引荐,赴任国民党军第六绥靖区少将剿共游击司令。为了表示诚意,他带了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回到北山,寻找中共留守部队。
  龚楚在突围前,项英告诉他,赣粤边一带由阮啸仙负责。因此,龚楚不知道阮啸仙在突围中战死,更不知道项英、陈毅因向闽西突围失败已转向油山。龚楚有点误打误撞“碰到”了项英、陈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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