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面雨》由作家王心钢、廖春艳共同创作,讲的是长征后南方的革命故事。有关红军长征的书很多,但多是记录二万五千里长征过程的,对于长征中留下的人却关注较少。在强大的“清剿”力量面前,这些“留下的人”是不容易的,他们不仅要艰难地活下去,还要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评论家温阜敏表示,当他看到这部历史与艺术交融而成的作品后,感触颇多。作者善于把握天时地利人和条件,乘时代呼唤红色文学的东风,选择以本土为主的红色题材填补空白,让读者了解革命的初心与践行。同时,作品还整合了一系列的历史文献、回忆录、传记等,梳理了三年南方游击战争的历史脉络,描绘出了一幅完整的南方革命的基因图。
今天,让我们来品读《锋面雨》第十章: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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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事件”发生后,陈毅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把指挥机关迅速撤离北山,往油山方向转移。因为叛徒何长林知道项英、陈毅在这里,又熟悉游击队的活动规律,敌人必然会派兵来大举搜捕的。
趁着太阳还没下山,队伍就悄悄上路了。临行前,陈毅让警卫员宋生发再仔细查看一番宿营地,不让留下任何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像往常一样,他们十几个人的队伍排成一排呈蛇形逶迤而行,前面三人是尖兵,负责探路或开路;后面三人是护卫,密切注意四周的动态,并把压倒的草木一一扶起;中间是指挥机关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彼此相隔有十米左右,一旦发现情况可以马上相互照应。
红军从抓到的国军俘虏口中了解到,对方为寻找和“清剿”“共匪”,也想了不少法子,最后总结出三条:听响声、看烟火、跟脚印。他们常常派出探子,装扮为打猎的烧炭的砍柴的挖笋的,窜到山里探听动静:在路旁沟边察看有无可疑足迹,到山顶上观察有无烧饭的火烟,躲在山林草丛里窃听有无说话或咳嗽的声音。一旦发现“情况”,探子们马上向上报告,国民党的搜山部队便会蜂拥而至。这三招很毒辣很有效,让游击队吃了不少的亏。
陈毅他们由此研究出反制办法:“有路不走,没路就走。”队伍一般不走大路,而是玩穿插,专走少人行无人行的小路;过山时不走山脊只在山谷穿行,这样就不易让远处的人发现。为不留下脚印,有时会沿着水溪走上一段。更多的时候会选择没路的山来爬,碰见陡壁得抓住岩缝里的粗藤一步步往上攀。队员们的双手早起了厚厚的茧皮,也不怕再多磨几个血口。大白天容易被发现,晚上天太黑又什么都看不见不便于行动,因此行军时间多选择在黄昏时分,要是有一点淡淡月光的夜晚就最好不过了。
今晚行军,队伍进入林子后,天很快暗了下来,四周皆是一团黑影。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仍然可看到点点星星,前进的队伍就靠着北斗星指路,往着朝北的方向行走。行军中有严格的纪律,不准高声喧哗,密林里万籁俱寂,有时一个咳嗽会像一个闷雷在林子里传得很远;更不准打手电点火把,在漆黑的林子里,任何一点亮光都格外的醒目,没准就成了敌人追踪的目标。为了不致走散,每人头上扎一条白手巾,一个紧跟一个,跌倒了赶紧爬起来迅速跟上。煮饭时更要做到“白天做饭不冒烟,夜里烧火不透光”,吃冷饭冷菜是常事……
尽管有以上种种限制,但为了顺利突围,走出敌人的包围圈,他们这支队伍行军速度仍然十分快,悄无声息的队伍像一条灵敏的大莽蛇游走在林子中,瞬间没了踪影。
陈毅原本是个知识分子,一直在城里生活,很少走山路,自从来到赣南中央苏区后,他的脚板就渐渐习惯了与崎岖的山路打交道,几年时间下来练就出一双“飞毛腿”,行走山中如履平地,不像其他城里出身的干部较难适应山地生活,单是走山路就够呛。可是陈毅的腿伤时常发作,这让他在游击斗争中吃尽了苦头。
当时药品的补给极为困难,八卦丹、万金油、仁丹和济公水,算是最好的药品。陈毅身上就只有一瓶万金油用于止痛止痒,没有任何消炎药,更别说打什么消炎针了,所以他腿上的伤口经常复发,只能靠拄着拐杖走路,非常吃力和艰难。
上午出发前,陈毅见伤口复发,便让聋牯帮着挤伤口。瘦小的聋牯用手硬挤了几下挤出一泡黑红的脓血。他见陈毅疼得呲牙咧嘴,满头是豆大的汗珠,双腿剧烈地抖动着,再也下不了手,闪到一边偷偷地抹眼泪。
陈毅吃力地用手肘撑起身体,急得对聋牯大声叫着:“你这小鬼是怎么回事?我都没哭你哭啥子啊?你怕么格子嘛?你再用点力,把脓包全挤出来就好了嘛。”
聋牯满脸委屈:“你抖得这么厉害,我怎么下得了手?”
陈毅环顾周围,指着两棵杉树说:“这样吧,你把我的右腿用绑带绑在树干上,我坐靠在另一棵树上,你帮我再挤。”
聋牯只好听令把陈毅“绑”起来,却站在一旁看着满头大汗的陈毅,迟迟不敢下手。
陈毅正要发火,见项英刚好路过,便大声叫住他:“哎哎,老周老周,你当过钳工,手劲大,你赶紧来帮下子忙嘛,这个小鬼经不住事,下不了狠手。”
项英看聋牯胆战心惊的样子,只好过来挽起衣袖道:“大老刘,你可得挺住了。”说着便蹲了下来,用两个拇指夹住陈毅腿是的伤口,用力挤压。血水顺着伤口一股一股地向外流,下面的一大片黄泥地,都被血水浸透了。
陈毅的脸黄得象一张蜡纸,豆粒大的汗珠籁籁地直往下滚,身上的单衣全都被汗水湿透了。陈毅痛得杀猪般哇哇大叫,边叫边说:“哎哟,我叫我的,你挤你的。别管我。”
还好,项英做事一向干脆利落,很快挤出了一包脓血,甚至还挤出一块做手术残存的碎骨。碎骨弄出来后,项英松了口气,叫聋牯打来一盆浓盐温开水帮陈毅把伤口洗净完,然后将万金油抹在一块消过毒的白布上,再用竹签子把它一点一点地塞进伤口里,最后用布条包扎起来。
找布条时,聋牯这个吓糊涂了的小家伙,错把手电筒套上的圆线绳子解下拿来了。陈毅笑道:“你呀,要是当护士,准得不到伤病员的表扬。再去找一根布带子来吧!”聋牯把背伞的带子解来了。
这“手术”总算告一段落。
陈毅用毛巾揩揩脸上的汗珠对项英感激道:“老周,还是你手劲大,帮我彻底清除了隐藏在身体中的‘叛徒’。”
项英安慰说:“好了,大老刘,‘内奸’除掉了,敌人下次就不会反攻倒算了,你的身体很快会好起来的。”
也是奇了怪了,自从那块碎骨挤出后,陈毅的伤口愈合很快,没有反复灌脓发炎了。
时值秋天,下半夜突然下起雨来,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叶子上,顿生几分寒意。每个人弯着腰,前额几乎碰着山石,一步一步地向山上爬。有时,一阵暴风雨袭来,就得赶紧趴下,否则,就有被狂风卷下山去的可能。因为天黑,彼此看不见,有时走开了,或者谁跌跤了,只好拍巴掌联系。
项英有意放缓脚步,等落在后面的陈毅。“老刘,还行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陈毅右手拄着一根木拐杖,跟了上来。“老周,没事,我不会掉队的。”
项英用手拔开那过人高的茅草:“这次离开北山走得急,没有找向导,多走了一些弯路。你担待点。”
“哪里的话?这几年跟着你走了这么多山路早已习惯了。何况北山到油山的路,我们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不要向导,大致的方向我们还是知道的。”
“是啊,先到大梅岭,后面的路就好办了。”
“还记得1935年3月9日那个雨夜吧,那次突围才叫狼狈啊。”
“是有点败走麦城的味道。你我是第一次离开部队走山道,你受伤,我近视,可不知摔了多少跤。”
“那天,要不是碰到曾纪财带路,你我的命说不定就交代到于都南部那座小山上了。我看曾纪财真不错,在党内斗争受了这么大委屈,仍不是不离不弃的。”
“你不是常说,马克思还不要我们去报到吗?我们的命还得留着打鬼子呢。呵呵。”项英说,“老刘,从这行军走路也要讲原则的。我一路走一路揣摸,觉得应订出一个秘密原则来。”
“老周,什么秘密原则?快说说。”
“我总结了四条《秘密原则》,一是生火做饭不出烟,以免被敌人发现。二是不出响声,说话小声。三是进出不留脚印,走小路,走荒地,走水沟。四是无直接工作关系绝对不往来。”
“这四条好,好记。还有吗?”
“还有八条《行军规则》:一、选择好时间,不任意行动。二、行军时爬山走荒地,以免中敌埋伏。三、过山坳要从山旁爬过。四、随时注意路上所发现的各种迹象,以判断敌情。五、夜间行军要一个紧跟一个,以免失去联络,绝对禁止打电筒。六、行军间隔要短,与尖兵距离须在十米以外,以便发现敌情及时应付。七、行军时绝对禁止高声说话。八、不脱衣睡觉,时时捆好衣物,如有情况好迅速行动。”
“还有吗?”
“我想,我们红军游击队中好多同志都不认识字,我又把这次反‘清剿’中总结出来的游击战术编成歌诀,方便大家记忆、理解。”
“好啊,念来听听。”
“团结群众,配合行动;支配敌人,自己主动。硬打强仗,战术最忌;优势敌人,决战要避。敌人正面,力量集中;攻打费力,又难成功。敌人侧翼,力量虚空;集中兵力,坚决猛攻。驻止之敌,施行袭击;行进之敌,采用伏击。动作突然,敌难防范;不行火战,白刃来干。行迹飘忽,敌难追踪;死板不动,挨打最痛。胜利要快,进攻进攻;保守主义,革命送终。”
“老周,你真不愧是做思想政治工作出身的,总结起来一套一套的,赶明天油印出来发到各部队,让每个干部战士人手一份,个个记住。”
“献丑了,我这个工人大老粗怎敢在你这位知识分子、大诗人面前舞文弄墨?”
他们一路小声地聊着,脚下的步子轻松许多。
在前探路的陈丕显折了回来,小声报告说:“我们原本想转移到马鞍山,刚才遇到那里两个区委干部,他们说当地的交通站已被叛徒何长林破坏,原来与何长林认识的交通员和革命群众被抓的抓、杀的杀,一些未被捕的工作人员已逃散。敌人断定我们会向油山转移,到处贴满悬赏布告,并沿马路派队伍四处巡逻。”
“我们先到雄庾公路边再说。”项英想了想,令部队继续前进。
3天后他们终于走出密林,接近南雄至大庾的公路。透过树丛,可以看到一辆辆满载军火和敌军的汽车往来奔驰,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两辆小车一掠而过,里面坐的多半是粤军军官。夜幕降临时,公路上的军车没影了,他们也担心晚上遭到游击队的伏击。
趁着月黑风高,陈毅一行迅速越过了公路线,消失在灌木丛中。
“老周,我们已越过大梅岭了,是否休息一下?”在前带路的陈丕显又回来报告。
项英没想到部队行军速度这么快,一晚上走了五六十里,见天色未亮,便说:“好啊,大家抓紧睡个回笼觉。注意警戒。”
陈毅指着远边黑黝黝的山,开玩笑道:“老周,下面可是有名的梅关啊。它横跨粤赣两省,关上耸立一座关楼,北面上书‘南粤雄关’,南面则为‘岭南第一关’。唐朝贤相张九龄公曾在此开辟驿道。如此好风景,你却在上面睡大觉?”
项英笑笑说:“这个典故我知道。今夜明月清风,合当有诗,你这位军旅诗人作首诗来,如何?也好向大诗人张曲江致敬呢。”
陈毅抚掌笑道:“说得有理,小生遵命就是。我们本当堂而皇之在梅关古道上走一回的,无奈敌人在‘南粤雄关’上放了岗,好不扫兴?这回只好偷越梅关了。让我想想,该如何写出新意来?”
梅岭下面,树林茂密,而山顶上却只有荒草无法隐蔽。为了避免暴露目标,队员们在背风的石坳里休息。项英说:“你慢慢想吧,我可要睡大觉了。”说着,他挤进一个警卫员被袄里:“小鬼,一起挤挤,暖和些。”
陈毅见他头朝广东脚向江西地躺着,风趣说了一句:“老周,你可真了不起呀,一身压着两个省呢。”
“是啊,我们今后还要胸怀世界呢。”项英招招手,“山上风大,你也来挤挤吧。”
陈毅摇摇头说:“你先睡着,我得好好酝酿一下我的诗。”
整个山头静了下来,除了四周警戒的哨兵,十几位队员倒地而睡,很快有人打起了轻鼾。陈毅却独自坐在一块岩石上苦思冥想,任习习山风吹乱额头的长发。
不一会儿,一首诗破茧而出:“敌垒穿空雁阵开,连天衰草月迟来。攀藤附葛君须记,万载梅关著劫灰。”
陈毅反复吟咏着这四句,兴奋异常,那感觉就像酒鬼好不容易得了瓶好酒舍不得一个人喝想找人品尝一样,可是环顾四周鼾声如雷,又不忍打扰别人的好梦,只能忍着,嘴里却嚅嚅地动着。
突然,陈毅隐约闻到一股腥臊味,寻味望去,一对铜铃般大的眼睛正冒着绿光,细看,哎呀不好,是一只华南虎正蹲在离他们不远的山洞口。也许刚才他们爬上山顶时,这只猛虎正在酣睡,现在它醒来了,正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陈毅吓得倒吸一口寒气,下意识地拔出手枪,却不敢吱声。山下驻着敌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
哨兵也发现了这一情况,悄悄爬了过来。他俩和老虎对峙了十几分钟,谁也没动。陈毅紧张得心都要跑到嗓子眼了。老虎或许见这边人多势众,不敢侵犯,径自掉头跑了。
陈毅摸摸额头,竟然是一头冷汗,好险!在这深山密林中,野兽吃人是时有的事情。就在前些日子,刘新潮带一位姓陈的医生赶路,去为后方医院的伤病员看病。半途上,陈医生说有点肚子痛,要到树林中方便一下,叫刘新潮先走。刘新潮在前面等了十几分钟都未见陈医生赶来,预感到不妙,倒回来寻找,结果发现树丛中一团血肉模糊的碎骨和残破的衣服。那医生竟被一只饿虎活活地给吃了……
不知什么时候,陈毅靠着一棵松树睡着了,恍惚中,从山下大梅关镇传来敌人的军号声和操练的口令声。陈毅正要站起来,项英轻压压我的肩膀:“刚才,我去观察了,山下都是敌人。如果我们继续前进,有暴露目标的危险。不如,大家就在石坳里继续休息,挨到太阳西沉夜幕降临时再走。”
陈毅点点头,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2
部队经此一路行军,来到大庾梅山。山脚下国民党军正搞“移民并村”、“封坑”把戏,制造无人区,把村民一群群往山外赶,企图断绝村民和游击队的联系,把游击队饿死、困死在村里。不愿意走的村民还被强行带上木枷,一个个给押走,身后一间间茅草屋被点燃,女人的骂声孩子的哭声和牛羊的叫声混成一片。今后在山里见有人就可当‘匪’枪决,将游击队陷入无人无粮的空山中。赶出去的群众全部并入大屋场居住,采取保甲制,一人通‘匪’杀全家;一家通‘匪’杀全村,企图断绝群众与游击队的来往。
“老百姓又得遭殃了。”陈毅望着山下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村庄愤慨地说,“余汉谋这次疯了。他知道我们取得群众拥护便不易消灭,便将山里的群众全部要搬出山外,粮食等都要带走;不走的话就经通‘匪’罪枪毙。”
“国民党封坑,是企图消灭我们的一种新的‘清剿’手段,对于敌人将给我们造成的新困难,必须有充分的认识和足够的准备。”项英态度坚决地说,“目前,空喊反对出境是无益的,而是要动员出山的群众把粮食留下来,我们也应组织区委的同志随群众出山,在群众中建立党组织。总之,我们要有为革命牺牲的准备,即使剩下一个人,也要坚持下去,共产党的红旗不能倒。”
陈毅表示赞同:“没错,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能考验革命者的意志。当然,总有少数人经不起考验,或者叛变,或者逃跑,这没有什么了不起,除掉砂子,金子就更光亮了。既能当胜利的英雄,又能当失败的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
项英心中仍放不下北山。“没想到龚楚也叛变了。此人曾经是一个多好的军事人才啊。看来一个人失了信仰,就没了灵魂。他非常熟悉我们的组织架构、行军规律和作战方法,能说会道,欺骗性强,对我们威胁很大。据山下交通员报告,龚楚和何长林一伙为了抓住我们两个,在天井洞、龙西石一带严密封锁,日夜搜查,并将与游击队有联系的群众抓去拷打、杀害。北山地区的游击队、交通站和党组织,遭受了严重破坏。此次事件是中央分局上油山后最严重的事件。那么多干部和游击队员牺牲,令人震惊和悲痛。教训是十分深刻的,幸亏贺敏学、刘矮牯和吴少华等冒死报警,才让我们的指挥机关躲开这一劫。”
“列宁同志曾说过,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来攻破。我们不怕敌人的一次次‘清剿’,最怕的是内部出叛徒。这方面的防备还得加强。”陈毅说,“事实上,中央红军离开苏区后,一些革命不坚定的投机分子就开始叛变投敌。我曾亲自起草了《动员工农群众,积极击杀革命叛徒》的紧急命令,规定‘革命叛徒,概处死刑’,并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等。这次事件对北山游击区影响极为严重,必须立即冒生命危险前去处理,不能让恶果进一步扩大。”
项英点点头:“我们要在党内和游击队内开展阶级教育和红军优良传统教育,赞扬为革命光荣牺牲,批判为保命可耻叛变,加强说服教育,坚持官兵平等,实行经济民主,以达到巩固内部,防止叛变事件的发生。”
陈毅冷静地说:“对于反叛徒斗争,针对过去一些过左的做法,必须给予纠正。我有三条意见:第一,弄清叛变的起因,是被迫叛变还是自愿叛变。第二,弄清叛变后的罪行。如没有造成危害,一般采取宽大教育的政策。对危害大的,需要镇压时,对其家属也要给以抚恤,不能歧视。第三,群众贴‘反共标语’,不算叛变。总之,我认为,国民党反动派对游击区人民的屠杀、压榨这样严重,我们要充分理解人民的苦衷。”
“行,就这样办。你马上起草一个政治教育的文件,发给各部队。”项英拍板说。
陈毅说:“我想带两个警卫重回北山,抢在叛徒龚楚之前,迅速找到中共北山区委和游击队。”
“我们刚从北山跳出来,你怎么又要回去呢?龚楚正指引敌人在大山和羊肠小道上都设了暗哨、密探,处处都有危险啊。再说北山游击队已与我们失去联系,他们正在和敌人捉迷藏,兜圈子,行踪飘忽,要找到他们,谈何容易?”
陈毅坚定地说:“再难也要找,否则我们心中没底线。老周,放心吧,我对这一带非常熟悉,敌人无法找到我的。”
李乐天突然推门进来,神色十分慌张。他报告说:“大事不好,我的一个警卫员偷偷带着枪和子弹下山了,听说此人近段时间牢骚不断,说这样东躲西藏食不裹腹满山打游击的日子太累太苦,可能去投敌了。此地不宜久留,须向南雄方面转移。”
又是一个叛徒!项英气得够呛,半天没说话。
陈毅倒是果断表明态度,对李乐天说:“你带指挥机关迅速转移,一定要保证老周的安全。我按原计划到北山,大家分头走。”
当天晚上,月朗星疏,陈毅带着宋生发和聋牯,冒着生命危险,又踏上了重回北山之路。没想到,他们刚下油山,就突然与敌人遭遇。陈毅三人眼明手快,急忙躲到路旁水沟密植的芦苇丛里。
陈毅手持驳壳枪屏气凝神地蹲在草丛中,心里很清楚,其实这些敌兵是怕死的,他们在明里,我们在暗里,他们不敢来搜索。因为搜不到还好,要是搜到了,只怕我们二拇指一动,他们得先吃“黑枣”。他们才不愿给当官的卖命呢!但是为了应付长官,有时还是不得不搜一下。
果然,敌兵搜了一阵,搜的时候,扬着头,假意搜上两遍,便报告说没有发现。连长喊排长,排长喊班长,班长喊士兵:“何阿苟,你给老子再搜一遍!”
何阿苟显然是个老兵,懂得虚应故事,又搜了一遍,说:“报告班长,没有。”
班长说:“什么没有,我明明看到他们钻进去的。你给我搜仔细点!”
何阿苟顶了一句:“光喊我,你自己怎么不去?”
排长一听,开骂道:“丢那妈,你们滚开,我去。”排长俯下身,搜了一遍,发现一只破草鞋,大声说:“这里一定有人。”他把芦苇一翻,正好把陈毅盖得更严了。搜了一阵,排长搜得一声臭汗:“丢那妈的,土匪早跑掉了。”说着,他把队伍带到路上抽烟。
班长说:“倒霉,什么也没有捞到。”
一会儿,何阿苟大声说道:“搜到一个包袱。”
“看是什么东西?”排长抢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有几件衬衫和几本旧书,有些惊讶地说。“嘿!这些共匪还真有意思哈,苦成这个样子,饭都没得吃了,居然还念书呢!”
何阿苟讨好地问:“排长,我们还搜吗?”
排长白了他一眼,说:“不搜了,抽完烟就走。”
陈毅和警卫员一直非常沉着,仍然一动也不动,他们早已很熟悉敌人的搜山伎俩。
敌人为了引诱游击队员出来,当官的搜了一遍后会故意高喊口令:“哼,土匪都跑了。集合,回去!”哨子一吹,人马杂乱,像是真要开拔似的。其实,一个连的敌人,只走了个把排,三分之二的队伍仍留在原地守候游击队员出来。游击队员也摸透了敌人的脾气,就是不出来。往往一两个钟头以后,倒是敌人沉不住气了,当官的跳出来一阵咒骂:“嗬,‘土匪’真沉着。告诉你这次真走了。”又吹哨子集合,果然带着队伍走了。但不一会,一个回马枪,又包围上来了。游击队员们还呆在那里,草不动,树不摇。敌军官这回真发火了:“操你妈的,有本事的出来干!”骂完了,机关枪、迫击炮往山上胡打一阵,一边打,一边又叫:“看,那里一个,大石头底下,出来,出来。”再不,就弄个人假冒游击队员,说:“别打了,我讲,那边还有几个同志。”有时,游击队员也可能在这乱枪中受伤,但不管伤多重,都咬紧牙关,忍住不哼。敌人施展种种诡计,胡搞一气,杀了两个回马枪,直到折腾到太阳下山,怕中了埋伏,结果什么也捞不到,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陈毅见敌人真的走远了,从芦苇中出来。聋牯一边拍着身上沾着的杂草,一边嘟嘴说:“老刘,对不起,我把你心爱的书丢了。”陈毅笑笑,从他乱发中摘下一根草说:“下次打土豪时,记得留意弄几本书就是了。”
3
“我们还是走大路吧。山路太难走,走得太慢了,我们必须赶紧找到北山区委才行。”陈毅对正在收拾包袱的宋生发说道。
宋生发以为陈毅的脚痛,走不了山路,紧张地问:“老刘,你的脚伤又犯了吗?我背着你走吧。”
“没有,我的脚伤早就好了。”陈毅摇摇头。
宋生发不解地问道:“既然不是脚伤发作了,为什么走大路不走山路啊?敌人在大路沿途都设了关卡,很危险的。”
“相信我,走大路要比走山路更安全。”陈毅笑着神秘地说道,“敌人料定我们不敢走大路,所以我估计那些关卡都是形同虚设的。”
正准备上路时,陈毅突然喊道:“聋牯,聋牯!咦?潘聋牯哪里去啦?”
他叫了两声,没人答应,宋生发的心不由得一缩,睁大眼睛向四周探视,可是脸上像蒙了块黑布似的,什么也看不见。
宋生发忙喊道:“聋牯,聋牯……”还是没人答应。他们正要回头去找,就听身右旁五六公尺处传来“呼噜、呼噜”的鼾声。哈!这家伙原来靠在一棵大树上睡着啦!
陈毅走过去推醒他说:“嗬,真不简单,站着就能睡觉啦。”
果然,他们在路上虽然遇到好几个关卡,但守关的敌人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打牌赌博,根本没人拦他们,所以他们很顺利就回到了北山,并且很快找到北山区委和游击队。幸亏来得及时,不然这里准要出大事。
原来,“北山事件”对北山游击区的党组织和游击队影响严重。北山区委书记牺牲了,北山游击大队长贺敏学身中三弹,到群众家养伤去了,领导担子全落在游击大队政委刘燕富和副大队长刘甫念身上。
他俩都是雇农出身,对党忠心耿耿,打仗勇敢不怕死,就是没有文化,做思想工作简单生硬。北山党组织和游击队遭到这样大的损失,他们急得暴跳如雷,带着游击队东闯西撞,要捉拿叛徒报仇,结果又招损失。他们想跳出北山,到油山去找指挥机关,由于敌人封锁严密,也没跳出去。
而此时,谣言四起,说“指挥机关破坏了,老周老刘死的死伤的伤”。队伍内部悲观失望情绪滋长,有的不辞而别,有的留帖告别,个别人投敌叛变了。刘燕富和刘甫念急病乱投医,把“左”倾搞肃反的那一套办法全搬了出来。
为了防止逃跑,夜间放哨,他们觉得一个人靠不住,就派两个人放双岗,可以一个监视一个;后来又派三个人同时放,认为三个人中总有一个人是靠得住的。可是,这种互相监视的办法并不管用,派两个,两个一起逃,派三个,三个一起走,仅十几天时间,原本两百多人的游击队,就只剩下一百来人。
刘甫念怒火烧心,把逃兵抓回来后就开批斗会,斗完了为防止他们再次逃跑,干脆杀掉。这一杀更是弄得人心惶惶,每个人担心自己的脑袋瓜子是否能保住。
陈毅来到北山后,看到他们这种愚蠢的做法后非常气愤,他严厉地指出:“你们这种做法是非常错误也是十分有害的。你们这样做弄得人人都成了惊弓之鸟,相互疑忌,相互背叛,严重地破坏了队伍内部团结。有的游击队就是采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搞垮台的。”
刘燕富被陈毅克了一通之后,意识到他们的这些做法太过鲁莽了,但还是辩解道:“我们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呀,自从北山事件后,我们的队伍就人心大乱,眼看队伍就要散了,我们才出此下策的。”
陈毅语气强硬地说:“你们还知道这是政策!我们一直都在强调,要巩固内部,主要靠政治教育,靠耐心说服,靠民主,靠领导者的模范作用。”
“是是是,老刘你说得对,我们是大老粗,也不懂得如何搞政治工作,才会犯这样的错误。”刘燕富点着头诚恳地对陈毅说:“现在好了,你来了我们就有主心骨了。下一步要怎么走,我们都听你的。”刘甫念在一旁也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
陈毅见他们接受了批评,态度便软了下来,说:“现在北山已被重重包围,想冲出去已不大可能。为了避开敌人的搜剿,我建议区委机关和游击队上帽子峰老林区,那里是原始森林,十分闭塞,参天的乔木下各种藤葛荆榛纠结交错,犹如天然屏障,走几天不见太阳,敌人不敢进去搜查。”
“好,听你的,我们马上去准备,明天一早就向帽子峰出发。”刘甫念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说干就干。
陈毅回头对宋生发低声说:“你马上回油山,向老周报告这里的情况。”
接到陈毅的报告,项英也十分着急,当夜便和陈丕显等往帽子峰赶。
在帽子峰,项英和陈毅召开了一系列大小会议,把“北山事件”的详情向大家公开,组织讨论,吸取教训,深入剖析和批判龚楚、何长林,以激发干部战士对投降变节行为的无比憎恨和坚持革命的英雄气概。
这天,项英和陈毅到一个游击中队了解情况。他们正在审一名逃跑又回来的战士。只见这战士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大树上,项英连忙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游击中队长恨恨地点着那战士的鼻子说:“这家伙叫刘燕青,原是侦察班班长,过去侦察作战都很机智勇敢,可是北山事件发生之后,他逃回家了。但没过几天又突然回来了。我们怀疑他是白狗子的探子。”
项英问刘燕青:“你为什么要回来?”
刘燕青垂着头说:“离开了革命队伍,我就像丢了魂似地感到无依无靠,空虚害怕,所以又冒着杀头的危险回来了。”
游击队指导员打断说:“周同志,刘同志,别信他的鬼话,说不定他是叛徒龚楚派回来的。”
陈毅摇摇头反对:“同志哥,我不同意你这种看法,我反而认为刘燕青的话可信。他毕竟是一个被压迫被剥削的贫农子弟,在共产党多年教育下,阶级觉悟提高了,一旦离开革命集体,他是会产生他所说的那种感觉的。我看呢,恢复他的自由,发给他武器,像过去一样信任他。”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项英,等着项英表态。
项英说:“刘燕青擅自离开部队是他的不对,该批判的还是得批判。但他觉悟后能回来还是个好同志,我同意老刘的建议,快把他放了。”
游击中队长只好过来松绑。刘燕青感动得流下眼泪,说:“各位领导,我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离开部队了。”
陈毅趁机对全体战士教育说:“目前南方的游击战争非常艰苦,打死、病死、饿死随时都可能发生。身体弱的,跑不动的,不能坚持,可以自愿回家,我们发给路费。不过出去了,要站稳立场,不要叛变,不要去当反革命,不要翻脸为仇。不要不辞而别,要握手告别,后会有期。出去了,呆不住,愿意回来的可以再回来。我们会像欢迎刘燕青那样欢迎你。”
说到激动处,陈毅站了起来,摸着自己的脸道:“你们别看我面黄肌瘦长着满脸胡子,我是要在这个地方坚持斗争的,就是剩下我一个人还是要干,这是党给我的任务。”
陈毅这样一讲,队列中马上有人说:“你能坚持,我们为什么不能?!”
说话的正是陈毅的警卫员宋生发。他听了陈毅的话,情绪激动地站起来说:“同志们,老刘在第五次反‘围剿’中,右腿受重伤,他是拄着拐棍走到这里打游击的。几天前他还在外面林子里挤伤口,挤出了足有一大钵子脓血,可他身边只有一盒万金油。就是这样的身体,他每天爬山过水,在敌人中间穿来插去。他能坚持,我们为什么不能坚持啊!”
宋生发说得情真意切,泪流满面。指战员们过去不知道内情,听宋生发一说,都十分惊讶,深受感动。有几个战士异口同声说:“我们也要坚持到底,决不动摇!”
项英高兴地说:“对,真正革命的同志就要像老刘同志那样,坚定信心,坚持不渝,只要留下一点星火,定能燃遍万里江山。”
大家正谈得热烈时,中共信康赣县委负责人刘新潮在项英身边耳语道,刚得到消息,中共赣粤边军分区参谋长向湘林叛变了。
项英一听,心里“咯登”一下。
4
向湘林本是一个左得要命的人物,他当过国民党军官,与红军作战时被俘,经教育投向了红军,但身上仍保留着旧军阀的习气。他在打仗上有自己的一套,长于打正规战,总觉得自己是军校科班出身,怎么能上山“落草”呢?因此,他到赣粤边后滋生了死打硬拼的盲动主义情绪,常在指战员中说:“中央苏区失败了,我们在这山里打埋伏可耻,不如出去拼个痛快,拼掉他几个算几个。”为此,陈毅曾批判过他几次。
项英对向湘林的军事才能还是欣赏的,长岭分兵时,他决定派向湘林率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到江西信丰与安远交界地区去接应突围中失散的部队,开辟新的游击区。向湘林所率的这支部队由两个大队一个侦察班组成,是赣粤边军分区的精干部队。
向湘林以前还得向军分区司令员李乐天请示,现在分兵独立了,有职有权,他踌躇满志,决心打出一片新天地来。
谁知部队出师就不利。那晚急行军通过雄信公路封锁线时,向湘林所带的侦察班和一个大队顺利通过,而殿后的一个大队却被敌人咬住,受了损失。
向湘林大发雷霆,斥责那个大队长耽误时间,遭受敌军追击。说着不容那大队长分辩,掏出手枪“啪啪”两枪,就把那大队长当场枪毙,并嚷着说:“今后谁敢违令,老子的枪可不是吃素的。”
干部战士对他这种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杀人的做法非常不满,但又敢怒不敢言。
5月下旬,反“清剿”战斗正激烈时,陈毅来到向湘林的部队传达上级指示。干部战士纷纷向陈毅反映向湘林的问题:
“一次,在伏击中遭到敌人的突袭,他就怪担任掩护的排不得力,从排长到战士,人人被打了三十大棍。”
“向湘林还严重脱离群众。别人行军打仗都是走路,他却独自骑马,这匹马留下的马蹄、马粪,成了敌人的‘向导’。敌人跟踪而来,使游击队处处挨打。”
“向湘林还搞所谓正规化,恢复了分区司令部和各科室,搞沙盘作业,每天早上吹号集合出操,晚上吹号集合点名,结果引起敌人的注意,派重兵来‘剿’,搞得机关、部队天天转移,不得安生。”
陈毅知道反映的情况有对有错,譬如说骑马是因为向湘林腿曾负过战伤,是配给他骑的,今后注意打扫干净痕迹就是,但向湘林动辄打人、杀人肯定不行,指挥部队仍然是“正规军”那一套肯定是要吃亏的。
陈毅专门找向湘林谈了两个半天的话,向他指出军阀残余的危害性,要他立刻转变大部队活动方式,把独立大队分成十几二十几个人的小分队,队自为战,山自为战打游击。
向湘林再次搬出他极左那套来争辩,还说什么“红军主力说不定明天就会打回来,我们应该集中兵力与国民党决一死战”。
中共油山区委和游击队的干部都不同意他的主张,在陈毅的督促下,向湘林只好把他那套货色收起来。
项英问刘新潮:“向湘林是怎么叛变的?”
刘新潮说,9月的一天,向湘林率部从信丰返回油山途中,在南雄县蓝田寨下村遭到粤军包围,部队被打散,死伤严重。向湘林因负伤而被俘,很快就叛变。据交通员反映,向湘林因受伤不能行走,被敌人用担架抬着进山‘搜剿’,所幸他不是本地人,对油山不熟悉,找不到游击队。敌人认为他是“假投诚”,没给他好脸色,向湘林为了表明心迹,竟然指认原来帮助过他的群众,这些群众被关的关杀的杀。他还坐在南雄县城门口辨认过往行人,指点谁是化装的游击队员和革命群众,并交出两挺游击队埋藏的重机枪。
“这家伙真是可恶。”项英对陈毅说,“老刘,油山那边你比较熟悉,你和李乐天迅速赶回油山采取应变措施,转移部队,撤走群众,断掉与向湘林有关的所有联系,把损失降低到最低。”
“是。”陈毅和李乐天带着警卫员连夜出发。
不久,项英就接到消息,由于应变工作抓得及时,油山的党组织和游击队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失。向湘林这个叛徒也因此失去了粤军的信任丧失了作用,最后被枪毙了。
从向湘林的叛变,让项英想到了干部的腐化问题。他对特委机关领导人说:“在从中央苏区突围时,我和老刘都保管着一些金子,专门做了个布腰袋缠在腰里。冬天衣服厚还可以掩盖,到了夏天,腰里就凸出来了,我听到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在内部不很巩固的情况下,颇有谋财害命的危险。”
陈毅点头说:“我也有这方面的忧虑。我反复作过考虑,这是革命斗争的经费,分开背吧,给品质不好的人等于发了大笔路费;继续瞒下去吧,瞒不住了。”
项英说:“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干脆,就给大家讲清楚。”
陈毅把特委机关人员和队伍集合起来,把身上带着金条银元钞票的布袋解下,全部摆到桌子上,说:“大家看看,这是党的经费,党要我们保管,我们从来没有乱用过一分钱。发展党的事业,要靠这笔钱;发展部队,也要靠这笔钱。现在,形势越来越有些紧张,我们有责任通知大家,万一我们牺牲了,尸首可以不要,钱无论如何要拿走,这是党的钱,不能落入敌人手里。”
项英也解下身上的钱袋,说:“我建议大家可以分开背,每个负责人都可以背一点。”
李乐天、杨尚奎、陈丕显和刘新潮等彼此交流了一下,一致主张党的经费要由最可靠的人背。“我们信得过你们,你们跟我们有盐同咸没盐同淡,党的经费还是你们保管的好!”
项英说:“说实话,我背着这些金子真有点背炸弹的感觉,真怕哪一天会爆炸。”
李乐天说:“老周,你多虑了,这是组织和同志们对你们的信任。”
“钱的问题解决了,还得解决人的问题。这次我到信康赣县委后,深深感受存在不少严重问题,这有碍于我们的长期发展。我给大家梳理一下。”项英态度严肃起来,“第一是政治上存在两种倾向,一是希望红军主力打回来才能转变形势,不相信自己的力量。二是悲观失望,形成一种看不到前途、过一天混一天的思想。这两种倾向其实是一致的,即是取消自己的前途,是右倾机会主义。”
说到这里,项英看了眼李乐天,因为李乐天曾说:“这个游击区永远不可能变为苏区,如若此地变为苏区,我要求到其他游击区工作。”李乐天知道项英话有所指,低下了头。
“第二种倾向是把游击战争变为单纯的打土豪筹款,甚至不严格执行政策,随意乱没收东西,不把做群众工作作为游击战争的中心工作。”项英继续说道,“第三对于群众工作简单粗暴,只要求群众不反对我们、不帮助反动派就够了,甚至用‘不许乱说话,否则杀全家’等来恐吓群众,引起白区群众反感。第四党的基层组织不健全,只发展老实人入党,工作开展不起来。”
“第五,肃反出现严重错误。”说到这里,项英顿了一下,扫视了众人一眼,“有些地方有些领导把落后的群众与反动分子混为一谈,把干部的错误与反革命同样看待,动辄杀头、杀全家,造成党内外极端恐怖现象。因此,在群众中常因说错一句话而心生恐惧,在干部中一受批评感觉到性命难保、而促进叛逃事件的增多,坑外群众更不敢进来。同志们啊,脑袋杀错了可长不出来了。这样的肃反必须纠正。”
众人都对这一点表示认同。刘新潮还举例说,上乐村有位姓林的干部就是如此,见到山外来人根本不问青红皂白,拉出去就用马刀砍了,群众意见很大,最后只好把这林同志调离。
“第六,领导机关的腐化现象严重。”项英重重加了一句,“我们初到油山时见游击队里的大吃大喝现象,原以为是他们失去上级领导和长期游击战的条件下养成的,一时难改,没想到苏区的同志来这里不到一年,也养成了这个坏毛病。我这里不能不点一下王龙光的名。王龙光同志,你是野战军来的,又是特委委员,组织上派你去负责信康赣县委,你不但不阻止原来的吃喝风,而且动辄以身体不好为由,要吃补药和有滋养作用的东西,简直无荤不下饭。”
王龙光见点到自己的名,粗红着脖子辩解说:“我们成天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打游击战就应当吃好点,否则有什么意思。”
“收起你那套谬论!你拿公家的钱大吃大喝还这么理直气壮,不仅如此,你们每人还做了七八件新罩衣,样子不好还要求重做,买东西赶好的买,真是奢侈得很。”项英生气地批评道,“你们的钱哪来的?还不是下面游击队送上来的。你们只要有东西送上来就说好,也不管他们如何乱打土豪,乱拿群众的东西!哼,你们架子真大,威风十足,简直是‘土匪主义’十足,严重脱离群众,弄得下面的人敢怒不敢言!”
项英这一顿怒斥,把王龙光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信康赣县委其他领导也低下头,不敢吱声。
陈毅给项英递上一杯水,让他消消火。
项英喝了口水后,语气缓和许多:“当然啦,这方面南雄县委做得较好,老刘去后,他们能知错就改,日子过得艰苦,能与群众打成一片。我们指出如上错误倾向,是希望迅速给予纠正。但从另一方面看,我们大多数党员干部还是好的,革命热情还是高的,我们的群众对共产党和红军游击队是信任爱护的,这是我们的良好基础,也是我们战胜敌人的源泉。我这里要强调一句,一定要坚决纠正肃反的错误,消除党内恐怖现象,今后不经上级批准,不得随意杀人。同时要坚决反对腐化行为,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这是我们的传家宝。至于下一步领导成员的分工,由老刘来介绍。”
陈毅接过话头说:“这次‘北山事件’和向湘林叛变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为了防止被敌人‘一锅端’,特委领导成员不能集中在一块,要进一步分散活动,以保存力量,加强对各地游击战争的领导。我和老周商量了下,提出‘巩固老区,发展新区’的斗争方针,以应对敌人的‘封抗’。具体作如下安排:老周兼任特委书记,坐镇信康赣县委并指导全局,李乐天带徐赤民直属队到信丰崇仙和三南地区;杨尚奎常驻大庾梅山一带,积极向大庾及南雄里东开辟工作;陈丕显常驻大庾池江彭坑、小汾,积极向池江开辟工作;刘新潮常驻信丰上乐,积极向大庾新城地区开辟工作;我则负责联系南雄县委,并保持和老周的往来。大家有意见没有?”
“没有。”众人异口同声道。
“没意见就分散行动,一定要注意安全,扎下根来。”项英说话一向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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