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粤北红色三部曲”之《潜流》第十四章:省委遇袭

信息来源:广东省残疾人联合会 时间:2021-04-06 字体: [大] [中] [小]

  长篇纪实《潜流》由广东省作协残联分会会长王心钢、韶关市作协主席荣笑雨和国家二级作家李迅共同创作,是第一部全面反映华南抗日战场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史诗性作品,涉及的历史事件主要有广州沦陷、韶关成为战时省会,两次粤北会战,香港营救文化人、东纵建立和中共南委事件等,重点塑造了红色省委书记张文彬烈士的光辉形象,人物有血有肉,丰满可信。作品是基于革命现实主义之上的传奇想象,富有情节性、故事性、传奇性、可读性。通过此书,读者将真实了解到抗战时广东省委的烽火历程,感受一代共产党人为了民族解放的献身精神。

  今天,让我们来品读《潜流》第十四章:省委遇袭。

  1

  5月27日凌晨,天刚刚露出鱼肚白。这是夏天里最好睡的时刻。被闷热折磨了一夜的山城人,在清凉的晨风中安然入梦,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个行人。然而在“基庐”这个特务巢穴,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身穿一身橄榄色猎装的中统特派员阿凤,抬手看了看罗马坤表,一声娇喝:“行动!”

  阴森森的大铁门“吱呀”一声推开,一辆美式军用吉普冲了出来,随后是十几辆军用大卡车,穿黑制服的警察和着便衣的中统特务端着长短枪在车厢上晃来晃去,车轮在凹凸不平的街道上“隆隆”地辗过,径直往北郊开去。

  汽车在北郊五里亭韶师农场的山脚边停下,郭潜一招手,军警、特务纷纷下车,山前山后,把整个农场团团围住,然后悄悄地扑向李大林所住的木房子。

  山脚下,军、宪警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如临大敌。阿凤没上山,坐在车上点着一支摩尔香烟,悠悠地吐着烟圈。

  李大林刚刚入睡,昨晚又忙了一夜。大约是凌晨1时左右,秘书长严重带来了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何筱静同志已经牺牲了。”

  李大林一听,整个人怔住了。

  他清楚记得,何筱静是一个文静而爱学习的女孩子,戴一副厚厚的大眼镜,表面看起来身体单薄,浅浅的微笑中透着几分刚强自信。

  何筱静,原名何雪晴,广州市番禺县沙湾乡北村人。1921年出生在一个医生家庭。她兄弟姐妹七人,一个个相继走上革命道路。何筱静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她从小聪明过人,性格倔强。她在少年组是位出色的演员,排演过《最后一课》、《炮火中》等,她所担任的角色都演得惟妙惟肖。她对工作一贯严肃认真,她为了自己能像男孩子一样能干,便把头发剪得短短的,换掉裙子改穿工人裤,爬上天架去绑布幕、挂汽灯、吊灯槽,样样抢着干。

  1939年1月8日,广州少年抗敌先锋队举行成立典礼,何筱静被任命为第一大队副大队长。同年10月,加入共产党。旋派往动员委员会战工队一四七队,1939年春,到翁源第十二集团军政工总队澳门回国青年训练班学习,成了廖锦涛的属下。学习结束后,何筱静被分配到北江英德一带做地下党工作,不久,又被派到七战区政工总队部。她擅长演戏,曾在街头、农村演出过很多救亡话剧。她饰演陈卓猷创作的多幕话剧《陈列室》的反角、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将她的卖国丑态暴露无遗。

  李大林第一次见到筱静是在她排戏的时候,为了演好这个角色,她特地找归侨同学学说马来西亚语,然后把国语与马来语混杂在一起,生动刻画出陈璧君喜怒无常、顽固不化的戏剧性格,逗得大家乐不可支。拍完戏离开教室时,李大林看她满头大汗,就顺手把端着的一杯水递了给她。“排戏累吧?”

  筱静身体不好,患有哮喘病,她一口气把水灌完想马上答话,不料一下就被呛住了咳个不停,李大林连忙帮她拍背,筱静憋红着脸不停地摇手,不知是表达“不累”还是“不用拍”,等缓过来后才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老师。”

  “你知道我是老师?我没跟你上过课吧?”因为学生不多,李大林基本上记得住。

  “没上课我也知道。看你夹个讲义进出教务室,不是老师是什么?”

  “如果我是个秘书呢?”

  “秘书?不会。秘书不会把文稿夹着的,他们喜欢拿在手上。你就是老师。”简单的推理和直率的表达,让李大林看到一种少有的纯真。

  “那你叫什么?”

  “何筱静。”

  “何筱静,河因小而静,有意思。”

  “不是大小的小。是竹字头那个。”

  “哦,竹字头。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妈妈说是箭竹的意思,代表韧而有力。筱静就是要在安静中蕴含力量,在革命需要的时候随时爆发,你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哈……”大笑声中,李大林泪洒双颊,他从筱静这个文艺青年简单的几句话突然感受到青春与浪漫的浓烈气息,就是这种气息让李大林热泪盈眶,革命者的理想就是在这样的气息中完美起来的。一股子“遥想公瑾当年”的豪气也一下子从心里涌出来。

  没想到这棵生机勃勃的箭竹在如花的年华竟遭毒手。战乱年代战友牺牲的消息虽然已被视为正常,但接受一个美丽箭竹突然被折的消息,李大林还是不禁悲从中来,一时间满脑子都是筱静被呛的画面。

  严重介绍说,何筱静在监狱里表现很坚强,无论敌人如何软硬兼施来逼供诱供,始终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对组织内的事更是守口如瓶,使敌人束手无策。1941年冬,她被转到韶关芙蓉山监狱。一次,好几个所谓的军事法庭法官提审她,气势汹汹说她是共产党,要她供出组织关系,她不管他们那一套。骂他们不抗日,假抗日。质问敌人抗日有什么罪,敌人无法回答,却骂筱静是共产党的顽固分子。主审的法官见硬的不行,改用软的:“你应该珍惜你的前途呀!你还年轻,只要说出组织的人来,便没事了,就放你出去。”她坚定地回答:“我是爱国青年,为了抗日,我们政治大队是按照战区意图进行抗日宣传的。难道中国人宣传抗日,坚持抗战到底就有罪吗?请你们回答这个问题……”这一问弄得“法官”哑口无言,只好宣布下次再审。

  李大林插问道:“她是什么时候牺牲的?”

  “1942年3月的一天上午,何筱静突然听到看守在叫唤她,要她立即转移。此时此刻,她心里全明白了。在昏暗的牢房里,她走向墙角,拿起木梳,特别用心让那曾经是乌黑的刘海整齐地飘散在前额,然后打开包袱,换上母亲刚送来的白上衣,黑裙子,白袜子,黑布鞋。难友们一齐拥上前围抱着筱静。她沉着坚毅地说:‘难友们,我走了,你们要坚持到最后胜利,直到法西斯灭亡!’筱静说完,镇定地跨出牢门,习惯地昂起头,整整衣领,迈步向前,再也投有回头。当晚,敌人秘密地把筱静押到韶关火车站对面的小山岗上,临刑前,国民党特务恶恨恨地说:‘何筱静,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公开登报承认你是共产党,就可以恢复自由。’筱静宁死不屈地说:‘我是爱国青年,抗日无罪!’这时敌人的枪声响了,何筱静牺牲时年仅2l岁。同时被害的还有进步青年王殊和李永达。烈士们刚刚倒下,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军医就伏上来,当场剖胸,取出他们的心脏,给国民党官员治病……”

  说到这里,严重哽住了。李大林也好一阵无言。

  好一会儿,严重才继续说:“筱静从小就爱写诗、读诗,阅读过许多中外名著。她在曲江监狱,写了一首反映狱中的斗争生活的长诗叫《囹歌》。一次,她大哥探监时她偷偷交给他,秘密带出来。虽然斗争复杂,但她仍忘不了唱歌和做一个诗人的梦,曾托来看她的女友买一本《新歌手册》,还开列一张书单,本想在监狱里好好学习,可是残酷的敌人,不会给她这个机会,那张书单只能当作烈士的遗墨,永远留在人间……”

  李大林沉重地接过严重递过来的《囹歌》的手抄稿。

  送走严重后,李大林迎风而立,含着热泪轻吟着这首用血写成的诗篇:

  囹歌

  A、序唱

  这儿是需要个性的解放,

  但不是卑怯者的昏狂。

  这儿荡漾着但丁神曲底热浪,

  并不像秋夜里,

  古庙钟声的荒凉。

  沉重的狱门,

  关不住深邃的心。

  正如孤独地悲泣于无人的原野,

  微风就是唯一的抚慰了。

  像南归的北雁,

  在高空中滑过。

  心儿是这么的轻快,

  安静与崇高啊!

  B、看太阳

  每天,

  当第一道阳光

  透进了狱门,

  囚徒们知道

  天亮了。

  于是,爬起来,

  唤一声,

  到厕所去!

  厕所,

  有比牢房还清新的空气,

  而当走出厕所,

  看看刚出的太阳,

  太阳是那末的鲜红而娇艳呀!

  太阳不是我们的,

  我们要太阳。

  C、开饭

  饭来了!

  饭的热气,

  饭的香气,

  刺激起疲倦与饥饿。

  “又是焦饭!”

  “又是馊饭!”

  你妈的,

  狗娘养的,

  斩千刀的!

  打他!打!……打呀!

  一阵怒骂,

  也夹着怨恨啊!

  无可奈何地咽下去了!

  心,

  埋葬着仇恨,

  与血泪,

  深深地,

  深深地。

  D、唱歌

  歌声

  从幽暗的狱房。

  飘荡起来了,

  是那么的……

  “喂,

  低声点,

  狗头干涉啊!”

  而歌者

  似乎没有听见劝告,

  纵情地唱啊!

  谁能压制这

  高扬着的

  ——复仇底号音。

  “不要唱!”

  狗头在吼叫!

  轻轻地飘着,

  轻轻地飘着。

  歌者,

  有说不出的仇恨!

  而当最后一道阳光溜走,

  狱房里还飘着:

  “我们的歌!”

  狗头愤愤地骂:

  “谁都斩不断你们的歌啊!”

  E、读报

  “报来了!”

  读报呀!

  读报呀!

  于是

  围拢起来,

  张着耳朵,

  读报者用他的枯涩的声音,

  说出了,

  太平洋上的恶浪,

  法西斯魔鬼的疯狂。说出了

  反侵略的火的燃烧,

  正义者底号音的吼声。

  而当读报者停下来,

  却有人在

  下棋,

  或者想着亲人。

  F、捉虱子

  从肮脏的衣衫

  把它捉下来了,

  你这黑色的吮人鲜血的

  小动物啊!

  想把我们枯槁的

  身躯内的鲜血

  都吮得净尽么?

  把它放在手中闻,

  “啪”的一声,

  消灭了这吮血的黑色的动物,

  像对敌人一样,

  没有一点宽恕。

  G、病

  病了!

  病的恶湖

  袭击着

  这幽暗生活里

  苦难的人!

  “痛啊!”

  “我也头痛

  还有

  骨痛和伤风!”

  一个接一个地

  病了!

  纵然没有医

  也没有药,

  但有坚强的心。

  而当开水

  粥

  摆到病人的面前,

  病者,

  感到囚徒爱护囚徒

  比情人还热,

  比母亲还关切!

  H、讲故事

  夜来了!

  狱门内,

  无际的黑暗。

  “讲故事呀!”

  围拢起来了!

  都说:

  “我喜欢听抗日的英勇故事,

  我们喜欢听人民的苦难,

  也喜欢听水浒传里草泽的英雄!”

  于是,

  讲故事成了晚上的功课,

  一晚继续一晚,

  今天我们自己听着自己的故事,

  明天,我们将把更多的故事,

  讲给受苦难的人们听!

  I、尾声

  狱门倒了!

  都冲出去呀!

  难友们!

  昨天我们是被压迫的囚徒,

  今天,

  我们要站到太阳底下啊!

  李大林被烈士这首质朴真挚而又充满乐观主义的长诗所震撼,禁不住热泪盈眶,恍惚中,他见到烈士的矫健身影从诗稿里飞出,化作一只火红的凤凰。

  2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这是预约的敲门声,郭潜熟练地敲着。

  朦胧中,李大林听到有人在敲大门,接着前屋的保姆摸索着起床。门“咣当”一声打开,好像许多人冲了进来,难道出什么事了?李大林忙披上衣服,正要出去看个究竟。门猛地被撞开,一束强烈的白光照在脸上,随即两个黑衣人无声地上前,反绑了他的手。

  同时被抓的还有李大林的妻子张瑛、弟妹、译电员麦明和保姆等6人。特务们随后对整座房子进行了彻底搜查,沸沸扬扬的,把住在周围的几家农场工人都吵醒了。

  庄祖芳挥舞着手枪,佯称抓汉奸,叫工人别管闲事,并命令李刚迅速把李大林等7人押上车。坐在吉普车上的阿凤见行动顺利,得意地掏出那份南委领导人名单,衔着烟,在“李大林”名字上画了个红勾。

  天已大亮,为防止生变,阿凤命令队伍迅速撤离。车队一路疾行,在途经五里亭汽车站时,坐在前排的郭潜眼睛一亮,只见人行道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脸孔。这不是中共粤北省委组织部长饶卫华吗?他连忙叫“停车”。

  李大林也看清了,急得大喊:“快跑,大饶……”

  颜福华见状,掏出一块脏手帕“啪”地堵住了李大林的嘴。李刚未等车停稳,就打开车门,急跳下车,一个箭步向饶卫华扑去。饶卫华猝不及防,奋力反抗。李刚转手就是一枪把,饶卫华的脑袋顿时血流如注,随即被两名特务抓上了车。

  饶卫华是中共广东党组织早期领导人之一,曾到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1928年,调到党中央交通站任华南交通站站长。1938年冬,他被党中央从延安派到广东工作,1941年1月正式调到粤北省委工作。半年多前,江西省委书记谢育才突然失踪后,张文彬曾找饶卫华谈话,说南委决定派他去吉安恢复江西省委。只是情况不明,一直无法成行。今天一大早,饶卫华从老隆搭班车回来,刚下车就被特务碰上了。

  饶卫华见李大林等也被抓,郭潜在驾驶室耀武扬威,心里明白了一切,含着血水吐了郭潜一脸:“狗叛徒!”

  北江河上,弥漫着浓浓大雾,一切变得那样浑沌,那样动荡不安。不久天亮了,沉寂的街道热闹起来,卖棕子、卖包子、卖青菜的吆喝声不断,烤红薯的火炉发出“卟卟”的响声,码头上,渔家把刚打的鱼一篓篓地搬上岸,趁着早市卖个好价钱。

  吃过早饭,粤北省委电台台长黎伯松从东河坝的家里出来,准备到李大林家汇报工作。

  这年3月,根据秘书长严重的安排,在韶关东河坝一个担水码头侧边的豆腐店里租了一间后房作为电台的据点,黎伯松以樟油老板的身份,举家住了进来。每天这里都有樟油挑进挑出。在外人眼里,这是一间生意不错的樟油坊。

  此时,两个特务正潜伏在李大林的寓所里,等“鱼”上钩。

  这是阿凤特意令庄祖芳布置的。她知道,共产党在秘密活动中,为防止机关破坏后累其他“关系”被捕,每个机关或联络员的醒目处,都设置有警号,以表示是否安全,来人必先观察警号有无变动。然后再决定是否可以进入。利用这个特点就可对中共党组织进行破坏。1934年,中统特务逮捕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盛忠亮以后,就因为保住了这样的警号,在他家又守候逮捕了中共秘密电台台长。

  庄祖芳叫特务把房里的东西原样放好,又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才离去。

  黎伯松装作晨练者,慢慢向韶师农场跑去,林子里一片鸟的叫声,听起来很惬意。快到目的地时,他走到下斜坡的山路中间,装作系鞋带,留心细看有无特务盯梢,然后,他站到一块石头上远远眺望,只见李大林住的木屋的窗门没有撑开,看不见窗口放着的一盏煤油灯,这是事先约定的安全信号。

  黎伯松不禁生疑,难道出事了?但又想,不会吧,会不会“舅父”(李大林的代号)他们昨晚上工作太晚,还没起床?看看表,已经是7点多了。为了保险起见,他留了个心眼,下到山脚的公路上观察动静,公路的右边就是韶师农场,他准备从公路的右边转上农场山路,从背后去看个明白。

  忽然,迎面走来一个九岁左右的女孩,瘦小的个子,生得一副机灵又讨人喜欢的模样,身上还背着一个未满两岁的小弟弟。这女孩子是李大林邻居家的,认识黎伯松,并与他玩得很熟。

  小女孩子一见黎伯松,感到吃惊,四下望了望,轻声问:“你找梁先生吗?”

  黎伯松答:“是啊,小妹妹。”

  “你快走吧,他一早被一伙人抓走啦!”小女孩惊恐地说。

  “为什么要抓他呢?”黎伯松一听,大事不好,忙问,“抓了几个人?”

  女孩把手大大一划:“全家都被抓完啦。”

  几句简单的对话,黎伯松完全明白,粤北省委出事了。他现在就面临着危险,说不定敌人的潜伏哨正盯着他。

  黎伯松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做了几个扩胸动作,然后慢慢地往回跑,边跑边细心观察,确信已离开危险区没人跟踪时,才大步流星地赶回东河坝家里。

  再说那两个特务,眼看着一个瘦高个正向这边走来,心中一阵狂喜,这可能是来接头的,连忙打开手枪保险,静静地等待着。可是奇怪,那高个又掉头而去,等他们追出来时,已不见踪影。他俩气得骂骂咧咧的。

  回到油坊,黎伯松一进门,就把妻子司徒明拉到一边:“舅父已经被捕。你立即转告严重同志。我得赶回始兴保护电台,你要提高警惕,见机行事。”

  他顾不得喝一口水,就步行抄小路。以急行军的速度往始兴赶去。时间就是生命,如不及时赶往始兴沈所,电台就有可能落到敌人手里。他焦急得额头滚下黄豆似的汗珠。

  警笛长鸣,敌人开始了全城大搜捕,曲江大桥的过往路人都要接受宪兵队的检查。通往始兴、南雄的公路被封锁。

  黎伯松刚翻过一个山坡,正要横过马路进入一片林子里,突然后面传来几声断喝:“站住!”眨眼间,一支敌人的搜索队围了上来。一个年轻的军官拦住他,大喝问:“站住!什么人?往哪里去?”

  黎伯松镇定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国民党省党报的记者证:“我是记者,准备到南雄去采访。”

  军官仔细看了递过来的记者证,见没什么破绽,又追问道:“为什么不坐车?”

  “我刚从军车下来,想到附近的羊牯坳看一个远房亲戚。”黎伯松边说边接过军官还给的记者证装好。

  “能让我们搜搜吗?”军官半信半疑地打量着黎伯松。

  “请便。”黎伯松两手一举。

  两个士兵在黎伯松身上搜了一遍,除了几张国民党的《救国日报》和一些随身物品外,没什么可疑的东西。军官把手一挥,带着人马悻悻地走了。

  下午4时,黎伯松急赶了五十多公里的路,终于到达始兴沈所。他拟好电稿,通知电台机要组,立即急电向中央和南委报告粤北省委机关被破坏、李大林等同志被捕的情况。

  当天晚上,在中共始兴县委的协助下,黎伯松完成了省委电台及其工作人员的隐蔽和转移疏散。直到这时,黎伯松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他不禁打心里感激那位机智聪颖的小女孩,她不仅救了他本人,而且救了其他同志。

  5月27日下午,严重获悉李大林等被捕的消息后,采取了紧急措施,立即将手里有关文件烧的烧、藏的藏,派人通知省委有关同志转移隐蔽。

  28日上午,严重来到黎伯松家,听黎伯松介绍昨天侥幸逃脱的具体情况。严重马上嘱咐黎伯松带着电台赶快撤退。

  离开黎家后,严重在河西街上见到了女交通黄惠珍。黄惠珍把严重拉到一旁,低声说,张文彬妻子周微雨有急事找他。严重立即安排在一茶楼与小周见面。

  周微雨刚在河西医院生下一男孩。她告诉严重,昨天下午4时,郭潜忽然来医院找她,神经兮兮地说,他已失去自由,觉得无脸见人,装出想自杀的样子,并把南委的几个通讯地址给了她。

  此时,严重并不知道郭潜已叛变,听小周这一说,并警惕起来。他叫小周把南委通讯地址给他,并交代小周说:“你不能再与郭潜见面了,我会安排人帮你母子俩疏散。”

  他顿了一下,抓起笔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小周:“这样吧,你马上去找省委秘书处的潘祖岳,要小潘把这份特急电报发给南委。”

  小周把纸条看了看,上写“家发大水,舅父病危,经济不景,生意难做”,便说:“我记住了。”说着,她把纸条烧了。

  告别小周后,严重见到了粤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李殷丹。李殷丹说:“刚才我在街上见到郭潜了,他神色慌张,步伐匆匆,后面还有个彪形大汉跟着,十分可疑。”

  严重由此判断,郭潜可能已叛变了。他对李殷丹说:“你立即和省委统战部长饶彰风等转移,不能再留在韶关了。”

  “你呢?”李殷丹为严重的安全担忧。

  “我得留下来负责省委撤退和善后工作,把省委负责人及电台分别安全撤退到东江部队、赣南、西江和桂林等地,同时要向周恩来报告粤北省委被破坏的情况,请求应变方法。”严重已无暇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他有些百思不解的是,郭潜既然叛变,为什么没有抓周微雨?是想掩盖自己已叛变的面目还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抓捕张文彬?

  敌人也加紧了全城大搜捕。整个市区犹如被无数猛兽扑咬得瑟瑟发抖。阵阵警笛声和摩托车声完全丧失了理智,狂嘶乱嚎。被捕者大多被关押在“基庐”,天天拷打声不断……

  那两个特务在李大林的寓所等了三天,一个人也没等到,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交差。

  郭潜听完特务的汇报后,埋怨道:“你们真笨,那个瘦高个就是省委电台台长,抓到他就能抓到中共粤北省委秘书长,然后把粤北省委一窝端掉。”

  李刚气得狠狠地打了两个特务几耳光:“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饭桶,给我滚!”

  庄祖芳疑惑地问:“郭先生,难道你是南委组织部长都不知道省委的负责人住哪里?”

  “这你就不懂了。当初张文彬代表南委组建粤北省委时,曾规定省委只准与特委联系,不准越级往下联系省委书记、各都部长之间不准互相了解住址,南委也只能知道省委书记的住址,只有省委秘书长一人才知道省委书记和各部部长的住址。”

  “张文彬,真是个狡猾的家伙!”庄祖芳恨恨地说,“那粤北省委秘书长是谁?”

  “他叫严重,原为中共赣南特委书记,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物。现在他一定在指挥机关干部和电台撤退隐蔽了。”

  庄祖芳见郭潜越说越得意,按捺不住心头怒火,闷声道:“别说了。”

  阿凤看到郭潜的一副卖弄样子也感到十分恶心,她不由得想起中共大叛徒顾顺章的下场。这是徐恩曾在被窝里亲口告诉她的,抓顾顺章是徐恩曾平生最值得炫耀的“杰作”。

  原来顾顺章变节后,徐恩曾对他不放心,派亲信特务监视其行动。顾顺章见徐不重用他,在特务组织内部自觉屈才,便联络上海特务组织中的中共叛徒想另立特务组织,后来戴笠禀明蒋介石,企图把顾顺章拉到军统来,这是徐恩曾绝对所不能允许的,遂指示手下以“不服从命令,企图别树一帜”的罪名,经蒋介石批准,于1935年在苏州将顾顺章秘密枪杀。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比起顾顺章,你郭潜算老几。不过是一条癞皮狗,哼!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郭潜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阿凤想到这,向郭潜抛了一个秋波,颇有风情地说:“难道你这个大能人就没其他办法了吗?”

  郭潜想了想说,刚才你们抓的人中,有一个不满20岁的姑娘叫阿李,她是负责与设在始兴县的南委电台联系的交通员,你们立即审讯她,逼她转变,就可利用南委电台,诱骗南委书记方方,为去大埔破坏南委机关创造有利条件。

  庄祖芳摇摇头说:“没用,我们已对这个女交通突击审讯,百般诱骗,严刑拷打,但她始终装听不懂话,不开口,只摇头。我们还得另想良策。”

  郭潜眼珠子一转,说:“我手里还有一条大鱼,不过看你敢不敢去抓?”

  “谁?”庄祖芳忙问。

  “廖承志,廖仲恺的公子,中共南委委员,八路军驻港办事处负责人。”郭潜得意地说,“香港沦陷后,他到了韶关。”

  “你早不说。”庄祖芳一听,像吃了兴奋剂,“他现在在哪?”

  “韶关附近的乐昌县城。”郭潜故作玄虚地说,“这可是个大人物,他身份特殊,社会关系复杂,弄不好要出乱子的,只能智取。”

  庄祖芳抓着郭潜的肩头用力一摇:“赶快行动!事成后,给你记功。奶奶的,你真有种。”

  3

  5月30日,天气异常闷热。树上的知了一个劲地叫着,大黄狗伸着舌头躲进避荫的地方蹲着,庄祖芳率领中统特务行动队长李刚,队员陈文卿、王鹤林3人,驱车朝乐昌县城疾驶。车上,每个人都铁青着脸,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庄祖芳知道廖承志是一个有特殊背景的人物,1933年间在上海曾遭叛徒出卖落入中统之手,但很快就得到国民党几个元老出面保释,而这次逮捕他,就得要绝对保密。因而,临行前,他特地与找郭潜商定一个密捕廖承志解往江西关押的计划。

  郭潜说:“庄先生说的没错,小廖在乐昌有社会关系掩护,所居处又在汽车不能开进去的一条狭长街道上。因此,要抓小廖是得想一个周全之计。”

  庄祖芳眼珠子一转,说:“我看只有采取调虎离山计,将他诱骗到另外一个地方,然后将其挟上汽车解走。”

  郭潜摸了摸下巴,说:“这是个好办法,我完全同意。我看,以我的名义给他写一张字条,就说是南委决定,要小廖即日去桂林疏散那里的一批进步文化人,乘他走到火车站的时候,突然将他挟上汽车解走。”说着,郭潜掏出笔将纸条写好,并从交出的公款中提出1万元,作为诱骗小廖去桂林的旅途费。

  但是,由谁伪装交通去送这字条和路费呢?庄祖芳把几个叛徒特务都找在一起,让郭挑选,他看了又看,默不做声。在庄祖芳催问之下,他说;“廖承志这个人很机警,我看还是请庄先生亲自走一趟吧。”

  庄祖芳听他一说感到突然,他原以为郭潜会亲自出马的,但经细想后,只得应从了他,说:“好吧,由我率领行动队长李刚,队员陈文卿、王鹤林,参加这次秘密逮捕廖承志的行动。”

  两人商量妥当后,庄祖芳先打电话找余建中借辆小汽车,准备下午2时前出发,然后,打电话给第七战区长官部联秘处找主管丁秘书告知此事。

  谁知丁秘书听完庄祖芳的通报后,却大声反对:“你们不要去,余汉谋长官早就奉有委员长密令,发现廖承志,立即交七战区羁押。你们不必插手,只要把廖承志的地址交出来就行了。”

  听完他的话,庄祖芳大为惊讶,便向他说明:“我们也是奉命前来办这些案件的,上级只准我们逮捕,不准伤害。”

  丁秘书坚持说:“廖承志不同别人。你们把地址交下来,由我们去办。”

  “好,好。”庄祖芳口里应付着,却多了个心眼,觉得不能同七战区联手捕捉廖承志。那样,功劳将被七战区占去。他怕丁直接找郭潜问小廖地址,反把事情搞糟,遂决定先行下手,将小廖押回泰和。

  庄祖芳找来李刚,要他们做好出发的准备,接着又赶去找余建中,催促汽车。偏偏那天省党部汽车都不空,最后余建中通过省政府借到民政厅长的小轿车。其时已是下午2时多,他们四人立即乘车出发。

  此时,阿凤得到消息,说军统方面也想插一杠子,在破获“中共南委机关”案中与中统争功。她嘱咐庄祖芳,一切要见机行事,不可莽撞。

  途中,庄祖芳不免忧心忡忡,此去人地生疏,又未带介绍信,遇到麻烦怎么办?好在开车的司机是当地人,对附近情况都还熟悉,从谈吐中知道他是国民党员,也是反共的,庄祖芳便告诉他此去乐昌的任务,请他必要时协助。他满口答应。

  下午4时多,庄祖芳一行来到乐昌火车站。火车站只是一幢破旧的平房,候车室里只摆着几张残旧的木椅。等车的人不多,一个个坐在车上打着瞌睡。候车室后的站台上,随着一声长鸣,一列蒸汽火车正“突突突”地在启动,粗大的烟囱里喷出浓浓的白烟。

  庄祖芳首先到售票窗口,打听到去桂林班车仅有下午6时的一班,他便布置李刚和陈文卿:“你们两人在车站附近观察情况,守候抓人。我与王鹤林去把廖承志引诱来。”

  庄祖芳带着特务王鹤林急急忙忙来到县城,按郭潜提供的地址,沿着那狭长的沙堤市街(今称先锋街),东张西望,好不容易找到廖承志住处。

  这是一座简朴的小院,院门向西,对着缓缓流淌的武江河,三排平瓦房与院门围成一个井形小院,院内有一棵粗大的榕树,枝繁叶茂,小院掩映在一片浓荫之中。庄祖芳四下看了看没什么动静,低声叫王鹤林在门口附近监视,自己摸了摸口袋里的小手枪,独自朝小院走去。

  原以为这里警戒森严,会有一场血刃,但谁知一个暗哨都没有,庄祖芳见院内的大门敞开,捉到喉咙的心踏实了一些,他不禁咽了口口水,整了整衣服,迈步走进堂屋。

  堂屋里一位老阿婆正“略咯咯”地喂鸡,庄祖芳走上前,假惺惺地笑着问:“阿婆,周先生在吗?我是他的朋友,来看望他的。”郭潜交待,廖承志的化名叫周织。

  老阿婆年纪大了,有点耳背,不知廖承志的真实身份,便随口回答:“周先生在冲凉呢!”答完,又高声喊道:“周先生,有客——”

  正在洗冷水澡的廖承志在侧屋里“哦”地应了一声。

  庄祖芳见有人应声,心里有了底,便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找了一把大蒲扇扇起来。

  过一会儿,廖承志一身清爽地开门走出浴室,问:“谁来了?”

  庄祖芳见是一位中年男子走出来,那男子中等身材,留西装小分头发,四方脸孔,一双睿智有神的眼睛,正是郭潜所说的形象,庄祖芳被廖承志非凡的气质所震慑,自惭形秽,不禁愣住了。

  廖承志见来人是陌生人,心中有点警觉,淡淡说声:“坐吧,今年热得真快。”

  庄祖芳这才回过神来,便迎上去低声说;“周先生,梅叔要我带一张纸条给你。”他生怕廖承志不相信自己,随即将郭潜的亲笔信递上。

  廖承志接过纸条一看,里面的意思是,南委决定要廖承志即日去桂林,疏散那里的一批进步文化人士。这几天,廖承志正为抢救文化人在奔忙,他知道郭潜最近去了一趟桂林,但是郭潜为什么派一个陌生人前来联系呢?

  廖承志不动声色地略看了一下纸条,便领庄祖芳到房中坐。庄祖芳随即从口袋取出一叠钱,说:“这是法币一万元,您收点一下。”心里却是万分紧张,生怕露出马脚。

  廖承志收点完钱后,泡了一杯茶给庄祖芳:“路上辛苦了,请喝茶。这是新摘的白毛尖。乐昌特产。”

  “不客气。”庄祖芳端起茶杯,揭开茶盖轻轻地一吸,一股清香沁人鼻翼,“呵,真香,果真名不虚传。”

  廖承志重新拿出那张纸条细看,心中却想:此人素不相识,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是怎样得到郭潜的纸条和法币的?除了知道联系地址似乎什么都不知道,郭潜也没做任何别的交代,这很不像以往的方式。疏散进步文化人士的工作一般都有详细的预案,先交代路线地点人员再安排出发时间,不会这么唐突的。这人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一连串的问号在他的脑海里翻滚着。

  庄祖芳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感到有些不耐烦,呷了口茶,便开口打破沉闷,问道:“周先生,今晚你就要上桂林去吧?6点钟刚好有一趟,要不要我帮助你整理行李?”

  廖承志看他这不沉不住气的样子有点可疑,便推辞说:“不用了,我要先去曲江再去桂林,今晚不想动身。”

  庄祖芳听了一惊,急忙勉强地说:“我听老郭说,要你今天就去桂林呢。”

  廖承志看了看外面的落日,平静地说:“我知道。”

  庄祖芳看他不大想去的样子,知道自己第一次与他见面,他信不过,便不好勉强,随手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敬上。廖承志摆了摆手,他就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搭讪道:“嘿,广东这地方真不错,我还是第一次来,广东话难懂,听起来很困难。”

  廖承志听他这么一讲,便问他:“你过去在哪里工作?”

  庄祖芳答道:“我叫林子生,向来在江西,老郭在江西的时候,我常跟他在一块儿。”

  “难怪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呢。”廖承志边说边在寻找什么,忽然抬起头想起郭潜有马大哈的习惯,认真地对庄祖芳说,“你回去对老郭说,最近曲江有一个人在黄包车被拉下来抓走了,要他注意。”

  庄祖芳随口应了一声,继续同廖承志闲谈:“你说要去曲江,要不要老郭等候你?”

  廖承志一听,机智地反问说:“为什么?”

  庄祖芳发现自己漏了一句不该问的话,马上支吾起来“也许是……还有什么事要说吧,上级的事我们也不能随便问太多,你说是吗?”

  廖承志看他如此惊慌,若有所悟,沉静地对庄祖芳说:“我有事,今天晚了,不走了。”

  庄祖芳吃了一惊,又见廖承志并没有做出门准备样子,要想引诱他去火车站后抓走是没有可能的了,光天化日地在这里实施逮捕也不大方便,怕廖承志多疑,又怕再说下去破绽重生,他只好起身与廖承志告辞,快速地离开了小院。

  廖承志逃过第一劫。

  庄祖芳、王鹤林离开廖承志住处后,随即回到火车站找到特务李刚、陈文卿,与他们商量,决定执行第二个方案,逮捕廖承志。

  “软的不行,咱来硬的。”行动队长李刚凶狠地一拍桌子。

  庄祖芳想了想,只好如此。万一给廖承志看出什么破绽,那就麻烦了。他把烟蒂往地一弹,恨恨地说:“杀回去,不能让他跑了。”

  傍晚7时,特务们再次来到廖承志的住处。

  在廖承志住处的大门外,周围静悄悄的。庄祖芳带着特务鬼鬼祟祟地摸上来。

  “你们三人在大门附近掩藏起来,我负责引廖承志出来,待我把他引到门口时,立即出手,把他劫持到车上,不准开枪。”庄祖芳低声地给特务作了分工。

  庄祖芳壮着胆子走到门口,边敲门边大声叫:“开门,开门。”

  叫了约十分钟,房内才发出“是哪一个”的应声。

  庄祖芳一听,竟是廖承志的声音,心中暗喜,立即答道:“周先生,我是下午来的老林,不小心钱袋掉了,向你借几块钱作路费呢。”

  廖承志正光着背,穿一条短裤,拖着双木屐在后院里乘凉,他听到敲门声,见房里的人都有事外出,又听出是庄祖芳的声音,虽然有所疑虑,正在考虑改换居住地,但还没想到事情发展得如此之快,庄祖芳的回马枪绝非好事,即便如此,也只有先应着:“噢,就来就来。他边说边拖着木屐“踏踏嗒嗒”地走到门口。

  “吱”地一声,廖承志把大门打开,庄祖芳突然拉住他的手臂。猛向门外用力地拖,并说:“委员长请你。”

  隐蔽在门外的特务李刚、陈文卿随即出来,一边一个,挟着廖承志飞快地离开这条狭长的街道。

  庄祖芳、王鹤林则闯进廖承志的住房,有条不紊地开始查抄,抄家是他们特务的拿手好戏。西装、衬衫、皮箱、床下……每一个衣服口袋,每一处可能藏物的地方,都被翻了遍,几个抽屉里,墨水、钢笔、裁纸刀、信纸、图书,全被抛在地上,但他们企图想找到的中共机密文件一样也没有。

  这时,王鹤林发现床头有一只装得鼓鼓的提包,连声说:“找到了。”

  庄祖芳夺过提包,迫不及待地打开,包内只是衣服、鞋袜、洗面用品,还有那一大叠准备去桂林的法币。其他文件类,包括郭潜写的那一纸条都没有找到。庄祖芳这个老牌特务也不得不暗暗佩服廖承志做秘密工作的严实。

  月光下,廖承志被两个特务紧紧地挟着,默默地坐在早已等候的小车里。

  片刻,庄祖芳气喘喘地挤上小车,他打开车门让陈文卿坐前面,自己则与廖承志并排而坐。他边擦汗边洋洋得意地说:“小廖先生,你不要慌,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廖承志对这帮小特务不屑一顾,“哼”地冷笑一声。

  但庄祖芳见廖承志一副蔑视的样子,气不打一处出,连连追问:“你们中共文件都藏哪里去了?”

  廖承志把头一偏,置之不理。

  庄祖芳见一无所获,恨恨地说:“开车,回曲江。”

  汽车在起伏盘旋的山路上奔跑着。山风疾劲,窗外黑黝黝的影子匆匆而退。

  一路上,庄祖芳觉得能与廖承志这样的大人物在一起,甚为得意,为了回去在阿凤面前又有更多吹牛的资本,便试着与廖承志套近乎,一会儿问他身体好吗,一会儿又向他是否与母亲何香凝老太太经常通信。

  廖承志望着窗外,闻而不理。

  庄祖芳见状,好不扫兴,可又不好发火,压着气说:“廖先生,这次不同上海那次,你想离开就不容易了,除非你愿意转向。”

  不等庄祖芳说完,廖承志哈哈大笑起来,庄祖芳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廖承志在笑什么。

  停了一会,庄祖芳用奉劝的口吻道:“小廖先生,你大号叫承志,你应该一心继承廖先生的遗志吧?”

  廖承志一想起父亲廖仲恺先生被国民党右派暗杀之事,心里就更明白这伙歹徒的用意了,他厉声反问:“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廖仲恺先生被刺时,廖承志只有17岁。父亲的遗体躺在病榻上,面目如生,眉心上中了一枪,枪眼很小,可以看出凶器是一支很小的手枪。母亲站在遗体边,泣不成声。本来调查也有了结果,但由于蒋介石急剧向右转。凶手只被逐出广州就了事大吉。

  鉴于蒋介石与孙中山、廖承志三家曾过从甚密,蒋介石特意从拮据的军费中拨出二十多万元,送廖承志周游世界,希望他能学来法西斯主义,将来好助他一臂,但廖承志在“四·一二”政变中看清了蒋介石的反动面目,宣布脱离国民党,并在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他从欧洲学回的不是法西斯主义,而是马克思主义,此举令蒋介石百思不解,悔恨不已……

  廖承志的反问,把在车上的特务问得无言以对。

  庄祖芳镇静了一下,嗫嚅不停地说:“他老先生还是始终信仰三民主义的吧?你对三民主义有什么批评,可以说出来讨论吧?你到国民党来是大有前途的嘛。”

  廖承志对庄祖芳这一连串不知天高地厚的许诺和胁迫,或是几声大笑或是置若罔闻。庄祖芳越谈越没趣,好像最后通牒似地对廖承志厉声说:“我们一定保护你的健康和安全,一定会给你充分的考虑机会,希望你不要太固执。”

  廖承志冷静地还以颜色:“我叫你们别费心了,刚才得不到的,现在依然得不到,以后也还是得不到,转告你们主子吧。”

  庄祖芳听了他如此绝话,知道诱逼无望,见司机偷笑,一下就气不打一处来,向司机吼道:“妈的!给我开快点!”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汽车回到韶关市郊五里亭时,庄祖芳看看表,已是31日凌晨2时,便命令车停下,要王鹤林与陈文卿在车上看着廖承志,而自己则与李刚同去市区另雇汽车,将廖承志换车押解江西泰和。

  他俩走到市口,陈文卿气急败坏地从后面赶来,叫着说:“特派员,庄观察员,不好了!不好了!”

  庄祖芳猛地回头道:“奶奶的,什么事这样火急火燎的,你妈要改嫁了!”

  “廖……廖承志被……军统的那帮……王八蛋给抢走啦!”陈文卿说了半天才把这句话说出来,“人已被一群宪兵强抢去,押在江中艇子里了!”

  “啊——”庄祖芳惊问所以。

  陈文卿喘着气说:“你们走开之后,司机便说下车小便,不久,便来了20余名宪兵,要我们都下车。我下车问为什么,他们不理睬,凭着人多,强把犯人押走。我同老王只好跟着看清楚押入江中一个艇子里后,由我赶来报告。”

  庄祖芳不由顿足叹气,说:“那个开车的司机准是个军统王八蛋,电话报告了秘书老丁,所以来这么一手。”

  “笨蛋,你们不会抢回来!”李刚气急败坏拔出手枪,就要冲回去,“奶奶的,军统这帮王八蛋真是欺人太甚。抢功抢到老子头上来啦,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陈文卿也紧跟其上,掏出手枪大声嚷嚷:“我马上召集队伍,与他们拼了。”

  “慢!”庄祖芳阻止道,“看来,军统这次行动是有预谋的。我们千万不可鲁莽。”

  庄祖芳一行只好返回市区休息,向阿凤报告整个事情经过。

  阿凤听完汇报,交叉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我早料到军统方面会有所行动,没想到他们竟然光天化日下来撒横,这抢功的心态已经暴露无遗。眼下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能硬碰硬。我看我们分两步棋下:第一步是由我立即草拟电文向徐局长汇报,要求火速建议蒋委员长让廖承志活着比杀死有意义得多,务必电令余长官同意将廖解去江西;第二步则是按原计划。由庄先生带队,到粤东去缉拿方方等人,不能让军统抢了先。庄先生,你马上向军统方面交涉,让他们不能碰廖承志。”

  天明后,庄祖芳匆匆赶到联秘处找丁秘书。见面后,他大声说:“我们已去电中统局长转告委员长,不能伤害廖承志生命,这事务必请你注意。”

  丁秘书不置与否地一笑,似应非应地点了一下头,随口说一句:“深更半夜你们把犯人停在那里,不安全吧?”

  庄祖芳知道他不会轻意交出小廖,也就置之不谈,回去与阿凤商量对策。

  阿凤倒不慌忙,说:“余汉谋不敢轻意向小廖下手的。”说着,重重地在那张“南委名单”上打了个红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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