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潜流》由广东省作协残联分会会长王心钢、韶关市作协主席荣笑雨和国家二级作家李迅共同创作,是第一部全面反映华南抗日战场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史诗性作品,涉及的历史事件主要有广州沦陷、韶关成为战时省会,两次粤北会战,香港营救文化人、东纵建立和中共南委事件等,重点塑造了红色省委书记张文彬烈士的光辉形象,人物有血有肉,丰满可信。作品是基于革命现实主义之上的传奇想象,富有情节性、故事性、传奇性、可读性。通过此书,读者将真实了解到抗战时广东省委的烽火历程,感受一代共产党人为了民族解放的献身精神。
今天,让我们来品读《潜流》第十三章:生离死别。
1
5月1日清晨,大雾弥漫。阿花做好早餐后,见谢育才夫妇还未起床,感到奇怪。因为平时谢育才总是早早起来到山上锻炼的,眼看快到7点,便去敲门,谁知没人应,推开门一看,里面空荡荡的。阿花心急如焚,忙赶到自己卧室看,小孩睡得正甜,仍不见谢育才夫妇的人影。
“他们逃跑了!”一个不祥的信号涌进了阿花的脑际。
刚起床的庄祖芳闻之,冲入谢育才夫妇的卧室,见后窗大打开,只见园中石板上压着两张纸条。他跳出窗口,捡起纸条细看,是谢育才逃跑时特地留下的,其中一张条子上写了首表明心迹的诗:“卑躬屈节非顺意,擒住雄心静待时。鸟已高扬人何慕,欲学叔齐与伯夷。”另一张条子是写给庄祖芳母亲的:“庄老太太,孩子是没有罪的,请不要因政治信仰不同而杀害他。”
庄祖芳牙一咬:“妈的,真的跑了。”他回头对跟在后面的李刚一吼:“还不给老子追!”
顿时,警笛长鸣。
听到谢育才夫妇逃走的消息,特务们乱成了团,牵着警犬四处搜索。庄祖芳一面破口大骂看守是饭桶,一面发着毒誓抓到谢育才夫妇非剥他们一层皮不可。阿花这才想到昨夜王勖离开孩子时有点反常,都怪自己急着要见庄祖芳才没把它放在心上,要不……她气得把奶瓶子摔得粉碎。
孩子“哇”地一声。吓得大哭。所幸庄母是个慈善的老太太,她认为父母是父母,孩子无罪,毅然收养了这个未满周岁的男婴。
冯琦听说谢育才跑后,更是焦急异常,像是屁股被人挂了鞭炮似的蹦蹦乱跳,全失了往日的斯文沉静。他已向中统局夸下海口,可以诱迫谢育才叛变,一网打尽南委。如今谢育才突然逃走,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上峰怪罪下来,如何交待?
章志纯抽着烟,翘着二郎腿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叫你们对付谢育才这样的共党顽固分子只有靠鞭子和锁链。可有人以为拣了什么宝,太子爷一样供着,这回得意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行动队长李刚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来报告:“搜了半天山,没发现谢育才夫妇的踪影,怎么办?”
章志纯忽地站起来,把烟头丢在地上,用力一踩,歇斯底里地说:“饭桶,统统的饭桶,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赶快通知宪兵队,全城大搜捕!全省公开通缉!”
“慢!”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大门外走进了一位脚蹬黑皮靴、身穿黑皮衣的年轻女子。
庄祖芳抬头一看,这不是阿花吗?怎么这身打扮?他用手挥挥说:“阿花,回房间去,别闹。这里在谈正经事。”
冯琦见阿花隆起的胸脯前别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金凤凰,猛然醒悟:“你,你就是总部密使阿凤。”
阿凤摘下头上的小圆帽,一头秀发“哗”地落下,她从帽子的夹层中取出一张纸条,矜持地递给冯琦:“对,我不是阿花,而是总部特派员阿凤,这是徐局长给你的亲笔信。”
谢育才夫妇在自己眼皮下逃脱,这是阿凤特务生涯中实在是少有的“出师不利”。在重庆中统捕杀了多少中共党员,许多都是她组织逮捕的。连那些老牌特务都暗暗佩服她。可是,在吉安,煮熟的鸭子竟然给飞了,造成这一失误的原因,就是这帮家伙不尽心尽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她还查到冯琦走私毒品的材料,有机会非参他一本。这次谢育才的脱逃,将给以后的破坏南委计划带来难以估计的后果。于是她不得不亮出特派员身份,从后台走向前台。
阿凤回过头对着站在一旁有点目瞪口呆的庄祖芳等人扫了一眼,挥手制止说:“不能公开通缉,这会被中共地下人员发觉,反误了大事。只能秘密追捕。”
冯琦听后。点点头,补充道:“对,特派员说得对。现在应立即封锁所有交通要道,尤其是通往广东的道路,谢育才逃不了多远的。”
庄祖芳决定主动承担一些责任以讨阿凤芳心:“人是从我家里逃走的,这是我的失职。我将亲自向徐局长请罪,人走了,我一定将功抵罪,负责把他抓回来。”
阿凤一旁化解说:“人既然跑了,大家都有责任,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立即碰头,商议对策,大家看如何?”
于是,江西省高干(即调统室上面的指挥机构)和调统室的特务头子迅速被召集到吉安,参加秘密会议。
会上,阿凤开门见山说:“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现召集大家来,就是看看这个牢如何补法?”
“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江西的所有共党交通站都被破坏,谢育才如要去南委,必须跑到福建或广东去找南委交通站。”庄祖芳边指地图边说,“目前,我们已在大范围秘密通缉,他已成丧家之犬,又带着体弱多病的老婆,不会走多远的。”
“别忘了,谢育才可是老游击出身,对这一带地形很熟。何况这大半年来,你们已把他养得胖胖的。”章志纯讽刺道,“万一抓不到怎么办?”
“你……”庄祖芳一阵难堪。
“好了,大敌当前,各位要精诚团结。万一抓不到也不怕,这里地势复杂,谢育才只能走山路,找到南委起码要二十天至一个月。”冯琦为庄祖芳解围,他感激这个部下在谢育才逃走这件事上为自己主动承担责任,“而这段时间正是一个机会。我们已骗取到南委要谢育才到曲江与郭潜会晤的通知。现在应提前行动,抢在谢育才前面,抓捕郭潜。”
特务头子们觉得冯琦分析得有理,点头称是。
阿凤最后决定:“与广东方面迅速取得联系,提前对南委实行侦破,由庄祖芳亲自带队前往曲江,冯主任和章主任负责继续缉拿谢育才夫妇,格杀勿论!”
章志纯对阿凤公然庇护庄祖芳深感不满,但碍于特派员的权势又不好发作。
会后,冯琦把庄祖芳拉到一边,说:“这是我给徐局长拟的电报,电文是:对方情况有异,可能已被发觉,决定立即行动。你叫阿凤亲自发。”接着他又轻轻地说:“今天的事,阿凤那里由你办妥。”
“我自有妙法。”庄祖芳在冯琦耳边嘀咕了几句。
“哈哈哈。”两人淫秽地笑起来。
2
粤赣闽边,峰峦叠嶂,灌木丛生,人迹罕至,虎吼狼嚎。古时候官府放逐犯人的蛮野之地,如今山匪遍野,偶有行人过路,常被洗劫一空。因此,富人商贾路过此处,必定聘请身怀绝技的镖师护驾,才敢动身。
果如敌人所料,谢育才夫妇连夜逃脱后,没有走大路,只在这可怕的深山密林间穿行。凭着多年的游击斗争经验,他们知道,敌人一定在千方百计地进行追捕,原有的关系都已不可靠,一切得依靠自己。他们昼伏夜行,风餐露宿。为了不引人注意,谢育才用偷偷带出来的剪刀,将王勖头发剪短,换上用旗袍改的短衣,女扮男装。白天他们躲藏在被盗挖过的坟穴里,轮流睡觉,渴了舀坟头积水解渴,晚上,到天黑尽了才敢出来,急匆匆赶路。有一晚,碰上土匪,他们身上仅有的几块钱和手表都被搜走了。
谢育才夫妇的脱逃,成了赣粤闽三省中统特务的心头大患。他们以抓敌奸为名,沿路筑岗设哨,组织上百人的特种搜索队跟踪追击,逐山逐岭,逐村逐庄地进行大搜捕,“窝匪者杀无赦,通匪者杀无赦,济匪者杀无赦,当匪者杀无赦。”不知多少无辜的百姓遭殃及,多少和平的村庄遭烧毁。“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跑一个。”成了白色恐怖的最好注解。
“踏踏踏。”怵人的脚步声,伴着刺刀在暗夜里闪着寒光。特务们和当地的联防队伍赶着老百姓,举着火把,敲着铜锣,满山吆喝着。
谢育才拉着步履维艰的妻子,躲在一条杂草丛生的石缝里。这时,听到“悉悉索索”声,一个搜山的士兵斜背着枪走了过来。谢育才紧张得一手抓起一块石头,一手按住王勖,屏息不动。
那士兵急急地走到跟前,停住,哼着“尼姑思凡”小曲,解开裤带,掏出“老二”,“唰”地一股腥热的尿水直淋到谢育才头上。谢育才与王勖蒙受这“奇雨”之苦,一动不动的,大气也不敢出。
半日里,搜山队伍过去了,谢育才从荆棘丛中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头发,拉起被荆棘刺得鲜血淋漓的王勖又赶路了。王勖毫无怨言,她知道,他俩是在与敌人争时间,抢速度,早一天赶到南委机关,同志们就多一份安全。
一天晚上,王勖依偎在谢育才怀里刚刚合上眼,突然被谢育才摇醒,她睁眼一看,离他们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有两只绿莹莹的眼睛在闪动,夜风里传来一股难闻的腥臭味,不禁“呀”地一声轻叫。谢育才轻贴着她的耳根:“别怕,碰到山大王华南虎了,做好准备!”
王勖一听,把丈夫搂得更紧,冷汗从额头直冒下来。谢育才身边没任何武器,只好拥着妻子蹲下来,与这山大王对峙着,一切听天由命。这回可真正是才离魔窟,又进虎穴了。
好不容易,谢育才那锐利的目光看见山大王在打哈欠,抬了抬头,似有离开意,可是它打了个哈欠,喷出更浓的腥臭味后,又呆着不动了。“我爷爷的,莫非你在这里睡觉!如果我有一支枪,非宰了你不可!”谢育才气得直磨牙。也许是他的这瞬间意念被山大王感受到了,它威风地起身,示威似地一声巨吼,然后慢慢地“吱哩卡嚓”地踏破一片荆棘走了……
谢育才夫妇吁了一口气。细心的王勖突然意识到什么,蹲下来把刚才踩伏了的草扶了起来,把脚印抹掉。一路上,他们都得这么细心,绝不能留下任何踪迹,让敌人的搜索队发现。
谢育才夫妇走到离泰和100多里路时,为加快行程,不再昼伏夜行,而改为白天走公路,却不料碰上抓壮丁的,将他俩抓到乡公所。到了乡公所,一搜身,发现王勖是女扮男装。
乡丁们拿着枪围了上来。乡长厉声说你们是干什么的?谢育才急中生智,装作可怜的样子。说我们两人是自由恋爱,因女方父母反对,只好私奔,乡长上下打量了一下,对谢育才的解释半信半疑。
当天是墟日,乡民们听说抓了两个私奔者,都围了过来,见他俩一副可怜样深表同情。有的人帮着说话,支持他们的“反封建行为”,请乡长高抬贵手,放了他们。
乡长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又看不出谢育才夫妇有什么破绽,便把手一挥,好啦,你们快走,别在这里惹麻烦。谢育才给他鞠了个躬,趁机提出要求,感谢贤明的乡长大人,能否给我们发张回广东平远的路条,我们好上路。众乡民也跟着说好话。乡长为了证明自己是个“青天”,一拍胸脯:行,本乡长好事做到底。马上要文书给他俩开张路条,二人因祸得福。
终于可以在大白天走路了,王勖又恢复女装,穿上旗袍。两人相拥着,盼望着早日找到南委机关!
日夜兼程,谢育才的脚底都打起了血泡,走一步都钻心的疼,一瘸一拐,欲速不能,心中十分着急。路途中,谢育才深怕自己赶不及而使南委受影响,便按下山时南委电告的曲江地址,不具名地写了一封信:“江西最近伤寒病流行,注意提防传染。”
5月22日,谢育才夫妇风餐露宿,经过二十二天长途跋涉,行程500多公里,终于来到粤闽交界处的南委交通站所在地——福建省平和县长乐区的小(石示)村。他们衣衫褴褛,又累又饿,像一对乞夫丐妇。
谢育才叫王勖远远盯着梢,自己悄悄来到了一个杂货店,对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汉子用暗语问:“老板,有牙粉卖吗?”
“我这里没有牙粉,只有牙膏。”那汉子黑黝的皮肤,齐刷刷的小平头,说着很重的闽西口音。
“那我要五支牙膏,黑牙人膏。”谢育才轻声说。
“那叫黑人牙膏。”
“哎哟,心急嘴笨,说反了,我说的就是黑人牙膏。”把“黑人牙膏”故意说拧是预定的接头暗号。
汉子打量了一下谢育才,说:“外面没货,跟我进里面看吧。”
汉子把竹帘撩开,谢育才远远地向王勖一招手,随之进了里屋。
那汉子正是区委书记张全福,并负责南委电台的保卫工作。他紧紧握着谢育才的手说:“老谢,辛苦了,我早等着你们啊。”
谢育才也紧紧握着张全福的手,含着眼花说:“我终于找到家,见到亲人了。”随即他告诉张全福,党内出了叛徒,有紧急情况报告南委。
张全福说:“方方书记指示。有什么情况请写成书面报告,由我传递。”
于是。谢育才顾不得休息,喝了口水便伏在桌上以极其复杂的心情,撰写着江西省委被破坏的详细经过的紧急报告。
王勖在一旁,默默看着丈夫。昔日英俊的小生已完全变成另一副模样,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双颊高凸,胡子拉碴,蓬头乱发,破衣烂裤,手脚上伤痕累累。看到这,不禁眼圈微红,盈满了眼泪,接着抽泣起来。
“孩子呢?孩子藏在哪里?”
听张全福这么一问,谢育才顿时无言,王勖不禁失声痛哭……
张全福安顿好谢育才夫妇,立即把这份紧急报告交给负责南委机关保卫工作的刘永生,让他披星戴月,直奔南委机关所在地大埔角,将报告亲自交给方方。
5月23日,方方获悉江西省委被破坏真相后,脸色霎那间紫青起来,嘴唇微微颤动,牙齿格格作响。
这是“皖南事变”以后国民党反动派制造的又一起严重的反共事件!
虽然他已有先兆,郭潜离开南委后,方方对江西台的电报认真进行审核,发现成文措词与中共一向用法有异,便命令南委电台:“停止使用,中断联系。”谢育才的报告证实了这一切。
方方回过头对工作人员说:“通知有关人员,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应变措施。”
半小时后,在家的南委负责人来到了方方住地。方方把谢育才所写的报告依次给他们传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方方凝重地说:“同志们,情况万分危急!中共江西省委被敌人破坏,许多人不幸被捕,有的已惨遭杀害,但有的则成了可耻的叛徒。时间紧迫,敌人随时都会到这里搜捕。现应火速密电在韶关的郭潜转移。同时,这里已不再安全,应通知南委机关所有党员干部先转移到大埔县百侯庄,隐蔽待命。警卫部队要进入作战状态。”
刚从东江部队指导工作回来的张文彬强调道:“事已如此,不要引起混乱,一切要秘密地进行,避免群众猜疑。彻底清理文件档案,该烧的烧掉。”
宣传部长涂振农也说:“电台是我们的神经线,要加强武装保卫,发报机发电机拆卸运迁,天线销毁。不能让敌人发现。主要领导干部要分散转移。现在担心的是郭潜的安全。敌人已在韶关张开大网等着他了。”
会议开完,大家立即分头布置。
方方叫住了秘书长姚铎:“立即将谢育才转移监护起来,继续审查,弄清情况。”
他沉默了一下,又说:“找个医生给他夫妇俩检查检查身体。生活上给些照顾。派个同志到江西秘密走访一下,看能否找到那个被迫丢弃的婴儿,唉——”
方方这一声长长的叹息中,含着一种对昔日的爱将和老部下的无言的惋惜。
作为悲剧性人物的谢育才,暂在这里退隐,至于其结局,留待后文细说。
3
5月12日,庄祖芳带领由中统特务和叛徒组成的特别行动小组来到了韶关。在中统特使阿凤的周旋下,他们与广东调统室和当地军宪警取得联系。
广东调统室主任谢修璋笑着说:“我已接到中统局的指示,配合你们行动,一定要彻底破获中共南委及其下属组织。”
庄祖芳简单介绍了破获中共江西省委的经过,并说:“我们已得到郭潜的地址。将以中共江西省委的名义与南委设在韶关的接头地点取得联系,然后再想法引郭潜上钩。”
“中共广东地下党很狡猾,简直无孔不入,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要有任何破绽。尤其是那个叫黄松坚的北江特委书记,可是个厉害角色,我们几次围捕,都让他溜了。”谢修璋说,“这次行动,我们一定要有周密的部署,不能让郭潜逃掉。我派冯达协助你们侦察,并已与宪兵队联系上了,抓人时让他们配合。“
旁边一个矮胖子就是冯达,他也是中共叛徒。他接过话题说:“我们已派人对市区风度北路一家杂货店全天候监控,这里是中共南委通讯处,看能否发现破坏南委的线索。”
“好,预祝我们合作成功。”庄祖芳站起来握住谢修璋、冯达的手。
14日,颜福华以中共江西省委代理书记的名义出面向这个通讯处投下“江西来人”的报到信,要求见“梅叔”(即郭潜),并约定相见时间。以后,他们隔日便去催问一次,顺便试探情况。然而,直到20日下午还无人答理,特务们也没有在通讯处找到任何线索。
原来,负责南委通讯处工作的叫陈二叔,他接到“江西来人”的报到信后,向南委驻韶关交通站负责人司徒丙鹤(化名周恭)报告。司徒丙鹤想起半个月前,郭潜曾到他的新住址找他,交代说:“我要到桂林去取南委的经费,这几天江西可能会有人来找,请好好接待,一切等我回来后再说。”
于是,司徒丙鹤特地叮嘱陈二叔:“派人暗中注意江西来人,如有可疑情况,向我报告。”
李刚和颜福华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认为南委可能已有所察觉,不如先把通讯处端掉再说。但庄祖芳不同意,认为南委超过约定日期,可能另有原因。他要颜福华搬出特务队住的地方,另择一家旅馆住下,同时再向通讯处发信催促。
5月25日,陈二叔没有发现江西来人的可疑之处,便到旅馆来找颜福华。凭着南委电报中规定的暗号,颜福华很快取得陈二叔的信任。
当晚,庄祖芳听说颜福华顺利接头后,拍着他的肩头鼓励说:“郭潜是你们的老上司,这次带来的人大都认识他,大家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能让到手的大鱼跑了。”说完,他又扫了行动组中的叛徒们一眼,警告说:“你们可不能学关羽演华容道放曹操这出戏啊。否则军法不容。”
想起谢育才的逃跑,庄祖芳就气不打一处出,他甚至怀疑颜福华这帮叛变的人中出了内鬼,放跑了谢育才夫妇,为此他还暗中作调查。
阿凤及时阻止了庄祖芳的调查行动,说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时她在一旁打着圆场:“徐局长说了,他在重庆等你们的好消息。抓到郭潜,他亲自为你们嘉奖。”
颜福华又惊又喜,胸有成竹说:“郭潜这个人我再熟悉不过了。请特派员放心,娘卖拐的,接上头,灌他两杯,他就会晕头晕脑地往您设好的圈套里钻。”
庄祖芳说:“我看这样吧,待交通员再来时,立即逮捕他们,免得走漏了风声。”
冯达说:“我去布置。”
5月27日一早,陈二叔又来到旅馆,要颜福华随他一起外出。颜福华随同他步行了约2公里,来到北江边一个两岸无人烟的地方,踏上一条小船。船随即驶向江心。
这是一条刚油过漆的木船,仍散发着浓浓的油漆味,颜福华坐在舱内,透过窗口向外望,江面笼罩着一层薄雾。还没有来得及谈什么,庄祖芳已带着几个特务分乘两只小艇追来,按照与颜福华约定的暗号跳上小船,把陈二叔逮捕了。
又是五六天过去了,郭潜还没消息,冯琦也经常打电报来查问,并说南委电台已与江西电台中断了联系。庄祖芳和阿凤顿感大事不好。如若谢育才提前找到南委报告情况,自己可就罪责难逃。于是他命令行动小组成员分批上街巡逻,发现郭潜,立即回来报告。
特务们纷纷便衣而出,化装成沿街叫卖的小贩、商人和学生等四处搜寻。
原来郭潜于4月离开南委后,到曲江其妻李健处小住了一段时间,便于5月初带着娇妻到广西桂林领取了南方局汇来的南委经费10万元后,雇了只船沿着漓江漂流而下,优哉悠哉地领略“桂林山水甲天下”风光秀景。直到5月25日,郭潜夫妇才由桂林秘密回到韶关。当天晚上,他约见了李大林,传达了上级的有关指示精神。
李大林向他汇报了粤北省委在抢救文化人的行动中所做的工作,最后特别提醒他,韶关是战时省会,敌人活动很频繁,也十分猖獗,一定要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公开露面。郭潜并未在意,喝了一口浓茶,哈哈一笑:“我是江西老表,没人认识我的。与江西的同志联系上后,我还要去乐昌见见小廖呢。”
5月26日下午,司徒丙鹤送来南委加急电报,郭潜一看是封密电,心想要把它译出来得花半个时辰,便说:“等会回来再译,我们先去吃饭。”说着不经意地把电报放在口袋里。
正是这种大意和玩忽职守,铸成了大错。
傍晚时分,行人渐渐稀少。叛徒孔昭新和罗卓明两人,各挑一担杨桃在街上边走边叫卖着,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大高个,阔口阔面,脸上戴着墨镜,头上扣着灰色礼帽,身上穿一套黑色绸衣,大摇大摆地走来,俨然像一个穿州过省的大商人。
这,不就是郭潜吗?罗卓明原是江西省委交通,见过郭潜,他忙示意孔昭新辨认。
孔昭新原是江西省委机关工作人员,与郭潜非常熟悉,深受其器重。他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郭潜,低声说:“没错,就是他。妈的,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快回去报告,我跟着。”
罗卓明把担子搁下,压低草帽,拐入一个小巷,拨腿就跑。
庄祖芳听说发现郭潜,立即与谢修璋取得联系,请求军警配合行动。自己把小手枪往衣袋里一塞,带着行动小组倾巢而出。
在韶关花园酒家,孔昭新从一暗角拐出,悄悄对庄祖芳说:“我在街上跟着郭潜走了一圈,现他在楼上吃饭。”
庄祖芳忙布置特务们包围酒楼,封锁各个要道口,吩咐说:“行动要快,秘密逮捕,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在楼上的雅座里,郭潜正与交通员曾平吃得正香。他抬头一看孔昭新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正感到奇怪,江西的同志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不通过交通员就直接来接头。难道出了什么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颜福华就笑眯眯迎过来,说:“梅叔,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吧。”
郭潜一时摸不着头脑,特务们拔出手枪顺势将二人团团围住。
颜福华从郭潜的胸前摸出一把左轮手枪,又从他的后背摸出一支勃朗宁小手枪,嘲笑道:“想不到梅叔还是喜欢玩双枪呢。”
原来这两支手枪还是郭潜在江西时,颜福华给他弄的。
庄祖芳阴阳怪气地笑笑:“郭部长,让我们好找,吃完了吧?没吃饱,晚上我请客。鲍鱼燕窝,任你点。”
郭潜没想到自己走南闯北,却在这阴沟里翻了船,出卖自己的竟然又是原来器重赏识的部下,又气又急,嘴里嚷嚷:“大丈夫宁为玉碎,不求瓦全。你们想干什么,直说吧!”
广东调统室的机关名叫“基庐”,设在今韶关市孝悌路励群小学,表面挂着“中国国民党广东省党义研究所”的牌子。实是捕杀共产党和爱国人士的牢狱。里面戒备森严,站满荷枪实弹的敌特宪兵。在一幢二层楼上,秘密关押着几十位革命同志。
当晚,敌人在“基庐”对郭潜突击审讯。李刚首先劝降。郭潜沉默不语。
颜福华现身说法,把特务突破他的那一套“心战攻势”照搬过来。他造谣说:“谢育才叛变在先,因此,江西省委和所属组织整个都完了,都自首了。谢育才也已来曲江。我们早先不知道国民党内部的真情,其中确有进步的、真正为三民主义奋斗的力量,在起着核心的作用。他们很重用转变分子。徐锡根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这班人都是他的手下,你过来,同样可以到国民党里来领导我们。”
庄祖芳插话道:“郭先生,你不要迟疑了,要当机立断,效法张国焘走三民主义道路,这才是一条康庄大道。”
郭潜听了这些话,摆起架子,用眼睛瞥了一下庄祖芳说:“我是南委组织部长,你们没资格和我谈判,找一个能表态的人来。”
阿凤以中统总部徐恩曾局长的全权代表的身份出现在郭潜面前,陪同她前来的还有国民党广东党部执委余建中。
余建中哼哈哈递给郭潜一根烟,赔笑说:“我代表中统局和省党部欢迎郭先生弃暗投明,郭先生有什么要求我们尽可能满足你,只要你真诚合作,必有重赏。”
“你是和我谈判还是要挟我?”郭潜冷嘲热讽说。
李刚早已看不惯郭潜的傲慢神态,反唇相讥道:“阿凤小姐和余先生都是党国要人,他俩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看你,已给足你的面子,少端你的臭架子。”
阿凤挥手阻止,说:“郭先生,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我们会尽力满足你的。你是共党高干,最好不要用刀用枪解决问题。”
“要我合作,我有四个条件。”郭潜故作镇静,慢条斯理地说。
“行,只要郭先生肯合作,再多条件也答应你。”阿凤表态说。
“第一,准我回家一趟,因深夜不归,妻子会惊慌。”郭潜是有名的“怕老婆”,凡事都要听老婆的。
一旁的余建中有异议,低声对阿凤说:“这个条件可别轻率答应,天这么黑,万一人跑了怎么办?”
阿凤胸有成竹地笑道:“郭先生夫妻如此恩爱,真是令人感动。我看不会有事,等一下,就叫李刚开车送你回家。”
郭潜见第一个条件已经答应,认为中统还是有人情味的,继续说:“第二,这次我从桂林带来了9万元南委经费放在家里,我要1万元作为家用。”
阿凤一听,原来是个贪财奴,心中极为不屑,口里却爽快地说:“给你3万。”
郭潜大喜,想不到对方如此大方,又道:“第三,不公开我已自首的身份,准许我永远不公开露面。”
贪财者必怕死,刚才还大言不惭地“宁为玉碎”呢,阿凤心里嘀咕,嘴里却说:“当然,这是常识。
“第四,得保护我和家人的人身安全。”
“我们会派人保护你的,条件允许的话,给你配专车。怎么样,比你的共党组织部长的待遇优厚得多吧?”阿凤心想,你不说我都要派人监视你,谁知你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千万别出第二个谢育才。
接着,她说,“你的条件我们已答应,你给我们带来什么大买卖?”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郭潜把刚才的条件写成一个协议,要阿凤、余建中、谢修璋都签字。
三人一一签字,阿凤心里骂道:“这个老狐狸,你耍滑头要字据,我也可以耍滑头不认账,看谁斗得过谁?”
郭潜收好钱,拿起笔,奸笑说:“我先给你们开个名单。”说着便在纸上乱划起来:
中共南委书记:方方,副书记:张文彬。
组织部长:郭潜,宣传部长:涂振农,秘书长:姚铎。
南委下辖三个省委一个工委五个特委:
江西省委:书记谢育才、宣传部长骆奇勋、统战部长林凤鸣、青年部长唐敬斋、军事部长颜福华。
粤北省委:书记李大林,统战部长饶彰风、组织部长饶卫华、宣传部长黄康、秘书长严重、青年部长陈能兴。
粤南省委:书记梁广、宣传部长石辟澜、组织部长王均予、妇女部长邓戈明。
广西工委:书记钱兴、副书记苏蔓、组织部长黄彰、宣传部长彭维之、妇女部长罗文坤。
琼南特委:书记冯白驹;潮梅特委:特派员林美南、副特派员李平;闽西特委:书记王涛;闽南特委:书记朱曼平;湘南特委:负责人周礼。
“好,按方捡药。”望着这份详尽的南委领导人名单,阿凤心中狂喜,她情不自禁地拿起笔,在已被捕的名字前打上一个硕大的红勾,已被杀的则打上红叉,并在已叛变人员的名字旁边画个红圈圈。画完,她把笔一掷,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
接着,阿凤假惺惺说,“郭先生,只要你真诚合作,黄金、美女、官爵统统都会有的,刚才,我们在你的衣服里发现一封密电,你给解释一下。”
郭潜一愣,这才想起有一份密电没译出来,连忙从皮鞋夹层里取出密码本来对译。译完电文,郭潜后悔莫及,原来是南委通知他江西省委已遭破坏要他立即转移,离开韶关。
庄祖芳和阿凤看完译电,暗暗庆幸,如果郭潜早点译出电文,说不定这眼前煮熟的鸭子也就飞了。
庄祖芳恨恨地骂道:“这个谢育才,跑得比兔子还快,差点破坏了老子的好事。”
阿凤一想,不好,谢育才既然走漏了消息,粤北省委迟早会知道,也会警觉,必须抢在他们前面先下手为强。她对郭潜抛了个媚眼,说:“郭先生,你快想想办法不能让他们跑了。”
“让我想想……”郭潜挠着头皮,走了几步,突然说,“有了。”
“谁?”
“一条大鱼。”郭潜用手指点上水,在桌面上写下“李大林”三个字,然后神秘地补充说:“这可是来无踪去无影的人物。”
李大林,中共粤北省委书记。特务们的瞳孔放大了。
当场,在李刚、颜福华和孔昭新陪同下,郭潜先回到家,同老婆李健商量一阵后,李健随即叛变。李刚立即从郭潜交出的9万元南委经费,从中留下3万元给他们夫妇。
郭潜夫妇十分高兴。李健下厨房很快弄出几个菜,拿出酒,款待李刚等人。
吃完后,郭潜很兴奋,提议道:“我们今晚立即行动,先把南委在曲江的交通站端了,再去抓李大林。”
随即,郭潜带着特务包围了南委曲江交通站。
郭潜亲自去敲门:“周恭,请开门。”
司徒丙鹤在屋中问:“谁?”
“梅叔。”司徒丙鹤听出是郭潜的声音,忙去开门。
特务们一涌而入,把司徒丙鹤、谢健夫妇和他们的小女孩被捕。
如果说,颜福华的叛变。造成叛变像瘟疫般蔓延,中共江西党组织毁于一旦,那么身为中共南委组织部长郭潜的叛变,将具有更大的破坏力,因为他掌握着南委几乎所有的核心秘密,直接威胁着南委主要领导人的生命安全。
郭潜的叛变无疑是“南委事件”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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