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潜流》由广东省作协残联分会会长王心钢、韶关市作协主席荣笑雨和国家二级作家李迅共同创作,是第一部全面反映华南抗日战场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史诗性作品,涉及的历史事件主要有广州沦陷、韶关成为战时省会,两次粤北会战,香港营救文化人、东纵建立和中共南委事件等,重点塑造了红色省委书记张文彬烈士的光辉形象,人物有血有肉,丰满可信。作品是基于革命现实主义之上的传奇想象,富有情节性、故事性、传奇性、可读性。通过此书,读者将真实了解到抗战时广东省委的烽火历程,感受一代共产党人为了民族解放的献身精神。
今天,让我们来品读《潜流》第十二章:真假迷局。
1
吉安的12月,已有深深的寒意,山坡房顶上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有钱的小姐太太们早早穿起了裘皮大衣。每天凌晨,收容队的清尸车都要把昨晚冻死在街头的难民的,偷偷运到郊外埋掉。
一早醒来,冯琦穿着厚实宽大的睡袍翻阅着刚送来的报纸。新来的保姆叫阿花,是一个流着大辫予带点傻气的乡下姑娘,讲着浓浓的赣南土话。她是冯琦在省政府的一个朋友介绍来的,说是姑娘的一家全给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怪可怜的,赏口饭吃。冯琦见阿花长得还漂亮,心想可以调教调教,便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把阿花留在身边。
“先生,请用餐。”阿花端来了早餐。一杯牛奶,几块煎饼,一个鸡蛋,两个吉安特产脐橙。
冯琦翻着报纸,形势愈来愈不妙,日军在暗暗集结部队,又要进行第三次长沙会战了。冯琦对中国军队单独对付日本军缺乏信心,总希望美英两国卷入,中国才有救。他已让老婆带着孩子离开江西,并让人把钱存入美国银行,预留后路。
门外有敲门声,阿花蹦跳着去开门。
“冯主任,好消息,南委电台回电了。”颜福华乐得屁癫癫地走进来。随后进来的是庄祖芳和章志纯。
这几天冯琦正为工作没有新的进展而感到烦恼,他已向中统局保证要在年底前侦破中共南委一案,谢育才软硬不吃,仍然一言不发,使线索就此中断。徐恩曾也常打电话来催问,更糟的是徐局长的新夫人费侠还说要派她的一个女学生作为密使下来锻炼锻炼,这明显是对他的不信任,特地派来的“监军”。
可别小看了这位费侠女士,她原是留俄学生中的中共叛徒,抗战前就跟徐恩曾勾搭上了。只是徐恩曾的老婆闹得很凶,才一直偷偷摸摸鬼混,未敢公开。1937年抗战爆发后,费侠指使徐恩曾的爪牙帮徐恩曾与其老婆办了离婚,并正式与徐恩曾同居。徐恩曾和费侠的关系,不止于纯属色情的肉体关系,还有其政治原因。通过费侠,徐恩曾还拉着另外一些留俄的学生如西门宗华和托派匪头叶青等为中统效劳。费侠表面上不参与徐恩曾的“公事”,事实上她是徐恩曾的幕僚。中统局的人都知道,这位费女士直接过问的,绝非等闲之事。
昨晚,冯琦又在床头发现了这位神秘密使的密令。密令是用漂亮的小楷写的:电台为饵,诱出南委,不择手段,征服谢王。
冯琦觉得奇怪,自己戒备森严的宅室,密令是谁放到枕头边上来的?总不会是傻姑娘阿花吧。现在听说南委有消息,冯琦像吃了鸦片烟似的马上亢奋起来。他接过电报一看,又收敛了笑容。电报上并无任何指示和通知,只是循例叫江西省委按时汇报工作。
颜福华见冯琦不悦,小心赔着笑脸说:“这是方方的诡计,我们近半年与南委中断联系,引起他们怀疑是难免的。”
颜福华顿了一下,“不过,不是没有办法……”
冯琦吐了口烟,问:“说,你有什么高见?”
“这个好解决,我们只要勤汇报工作,多向南委提供点假情报就行,慢慢他们会相信我们,与我们联系的。”颜福华满有把握地说,“现在形势变化很快,延安一定会向其下级作指示的,不用一个月,南委一定得把实质性的东西传达下来。”
“我们知道了南委电台的方位,不如顺藤摸瓜,先把南委电台捣毁掉,免得夜长梦多。”章志纯插话道。
冯琦心中“哼”了一声,这小子懂什么,刚刚来就想抢头功,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可出口却是另一番话:“章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还得放长线钓大鱼。南委正对我们有所怀疑,现在动手,不是让上钩的大鱼溜走?”
章志纯知道冯琦话中有话,他暗自决定要向徐局长“参”冯琦一本,告他好大喜功,办事不力。然而他表面却笑着说:“冯主任是钓鱼好手,有稳坐钓鱼台之术。怕只怕这大鱼可不是这么容易上钩。”
庄祖芳对冯琦言听计从,着急地问:“下一步怎么办?”
“我看分两步走,第一步颜福华通过电台继续保持与南委联系,多提供些有价值的报告,设法取得南委信任;第二步嘛,在谢育才身上做文章,无论如何也要撬开他的嘴。”冯琦点了一支雪茄说,“对付共产党,要有足够的耐心,我们不能像军统那样,急功近利,只会动粗,一点也不懂政治,对付共产党是一门学问,也是很复杂的政治,懂吗?这是政治!”
章志纯心里暗骂:这个共产党的大叛徒,常常以反共专家自居,动不动就教训人。你在青天白日旗下干过几天?
颜福华见立功机会来了,故意干咳一声,引起众人的注意,然后才慢吞吞地说:“谢育才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老婆是他的心肝儿。”
章志纯一听笑了出来:“这也是致命弱点。真是开玩笑。”
从颜福华的话中,冯琦却似乎悟到什么,他知道在某种情况下,一个叛徒的破坏力往往是十分可怕的,堡垒最怕从内部攻破。这几年来,国军派了多少万正规部队都不能把中共江西党组织和武装力量剿尽,这回出了一个颜福华这样的“反骨”,就全给端掉了,这就是明证。
冯琦回过头笑着道:“颜先生的主意不错,情到深处人最弱。”他站起来,把披着的外套一抖,高叫:“来人!我冯某今天要上演一场好戏。”
“到。”行动队长李刚应声进来。
中统的审讯室素有“魔鬼窟”之称。老虎凳、电座椅、测谎侦察器,强光审讯器……各种古古怪怪刑具一应俱全,许多还是从美国引进的。在这里天天都在拷打犯人,痛哭声、嚎叫声,不绝于耳,进来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谢育才,出来。”李刚凶神般吆喝道。
谢育才不慌不忙从床上站起来,看特务队长的嚣张神态,今天上的定是武戏。
冯琦知道,对于南委的情况、联络方式,只有新到任的中共江西省委书记谢育才最清楚,只要谢育才开口,破坏南委就指日可待。由此冯琦曾多次亲自审讯谢育才,但得到的却是谢育才一句“绝不放弃真理”的话。
冯琦甚至还请出国民党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来劝降,熊式辉对谢育才说:“我们是爱护人才的,希望你同我们合作。”
谢育才却对熊式辉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无条件释放我;二、保持我共产党员的立场和信仰;三,我不作任何反对共产党的言行。”
冯琦恼羞成怒,把谢育才、王勖一家人投入泰和县马家洲集中营监禁。
前几天,颜福华带来一桌酒菜,亲自到牢里来劝降,从颜福华得意的诉说中,谢育才知道江西省委已遭到全面破坏。现在敌人的魔爪又要伸向南委机关,必须想办法逃出去,与南委取得联系,报告这一情况,否则南委危在旦夕。
从被捕起,谢育才一直没有停止过送出情报的努力,他多次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带信给南委书记方方,告知自己被捕的情况,并曾秘密写报告给周恩来,都未能成功。此路不通,只能越狱了,第一次试图用小刀锯断木窗栏,跳窗而逃,第二次想通过收买看守越狱,都未成功。在江西泰和马家洲集中营,谢育才决定再次冒险越狱,他用旧牙膏皮做成钥匙,试开脚镣,很顺利地打开了,于是他再用仿制的钥匙试开囚室门,想不到给扭断在锁孔内。特务发现后,加戴重镣,加高了铁丝网。这次越狱的失败,谢育才感到再也没有越狱的可能。
“带王勖!”李刚又是一吼。
谢育才不禁打了一个抖,糟糕,特务们连自己产后不久的妻子也不放过。
转眼已是寒冬腊月,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王勖产后身体异常瘦弱,脸色如纸,头发虽然凌乱,但仍掩盖不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光彩。她紧紧地抱着才出生几个月的婴儿,生怕冻坏了孩子。谢育才连忙把披在肩上的破棉衣取下,给妻子披上。
“老谢,你……”妻子抬起头,看着谢育才血痕斑斑,拖着那几十斤重的镣铐,原本光洁方正的脸如今却消瘦惨白一长满胡子,眼圈不禁红了。
“孩子要紧么?……”谢育才给妻子理了理头上的乱发,握着她的手说,“你受苦了。”
“老谢,孩子出生这么久,还没有名字,你给取个名吧。”妻子把怀里的孩子递到谢育才面前。
孩子生长在囚室,王勖每天吃一点“沙谷饭”(渗了沙子和谷子的饭),下饭的是无油无味的老菜梗,大人营养不够哪来奶水喂养孩子,监狱里面又买不到食物,王勖只好每天嚼烂囚饭来喂养孩子。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生活,孩子体弱多病,骨瘦如柴。有时孩子生病得不到治疗,难受得啼哭不止,作为母亲的王勖毫无办法,却只能抱着孩子,与孩子一起放声大哭。
甚至有一次,看守谎称带孩子去看病,将不足半岁的孩子骗出后,单独囚禁在其他囚室附近,不再还给他们。孩子失去母亲的温暖,生活无人料理,哭声振耳,娇妻弱子的啼哭声,让谢育才肝肠寸断。最后,狱友们以绝食抗议的方式,才逼看守把孩子交还给王勖。
孩子睡得正香,谢育才亲了一下他的小脸蛋,道:“就叫继强吧,继承革命事业,坚强地活下去。王勖你要记住,革命者为真理正义而流血亦心甚安。”
“对,为了革命,为了中国的千千万万劳苦大众,共产党人随时要作出牺牲的!”王勖突然激动起来。
“快走!”李刚不耐烦地从后面一推。
一进审讯室,李刚就把谢育才夫妇推开,一个女看守走过来夺过王勖手上的婴儿,孩子吓得嗷嗷大哭。
两个彪形大汉冲上前把王勖的两个大拇指拴上,只听一声“吊!”两人一使劲,王勖便被吊在大梁上,像一只临宰的羔羊。
谢育才见状喊叫:“你们想干什么,有本事冲我来,与她无关。”边说边挣扎着向前扑去,两个大汉死死地把他按在一张长凳上。
“姓谢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刚抓着谢育才的衣领气汹汹地说,“我们兄弟几个侍候了你这么久,妈的,你就是一个字也不给老子吐。今天我不要你说了。你骨头硬,我佩服,可是你想过你老婆的细皮嫩肉与牛皮鞭亲嘴是什么滋味吗?”
他把嘴一撇,“弟兄们,动手!”
一个黑大汉拿起淬过水的牛皮鞭;“哗”地猛抽,几鞭下去王勖顿时皮开肉绽。痛得她嘶哑地高叫,边叫边骂,淋漓的鲜血流淌在地上……
谢育才每看到一声鞭下,就像一枚针狠狠地直往自己心里戮,眼看着妻子快要昏死过去,他绝望地喊道:“别打了,要打打我吧,打我……”
李刚把手一挥,打手们停下了鞭子。李刚用脚踢了踢谢育才:“嘿嘿,愿意与我们合作么?”
谢育才猛地把他一推,扑到王勖跟前抱着妻子的头直掉眼泪。王勖睁开血肉模糊的双眼,嗫嚅道:“老谢……我没什么……千万不能说……千万不能说啊!”谢育才哭着直点头。
李刚见状,大叫:“好,不说。把他拉开,兄弟们,来玩新的。”
几个大汉拼命把谢育才扯开,一个大汉把吊住的王勖放下。李刚用皮鞭蹭开王勖披在额前的头发,淫邪地笑道:“啧啧啧,这么漂亮的娘们怎忍与牛皮鞭亲热?弟兄们,你们哪个心肠好,过来和她亲热亲热。”
“大哥,我来。”一个光着上身胖墩墩脸上长满横肉的剑子手摇摇摆摆地走过来,边走边脱裤子。
谢育才一看,脑袋像被人击了一下似的,气得大喊:“大胆,你们无耻!”
李刚用皮鞋蹭着谢育才的脸,说:“姓谢的,我知道你很疼你老婆,哪一个做丈夫的眼睁睁看着别的男人玩自己老婆的……嘿嘿,说啊。”
“大哥,我憋不住了。”刽子手说着。把王勖的衣服用力一撕,露出洁白的胴体,王勖吓得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你们快住手,我愿意、愿意在自首书上签字。”谢育才心灵之堤终于崩溃,他觉得只能用最后这缓兵之计了,否则妻子保不住,自己也就完了,更不用说出去向南委报警。想到这。他不禁抱着头失声痛哭。
躲在暗处的冯琦和庄祖芳相互拍打了一下手掌,笑了。
李刚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自首书,皮笑肉不笑说:“那好,在上面签个字,就可以保你夫妻团圆,荣华富贵。”
谢育才接过李刚替来的笔,草草地划了个名字,随手把笔一丢,脑子一片空白……
门大开,冯琦、庄祖芳、颜福华等人走了进来。
冯琦故作惊讶地斥道:“李刚,我叫你请谢先生到我办公室谈心,谁叫你这么蛮干的,谢先生,对不起,我来迟了一步。”接着他回过身,对一旁正在发痴的剑子手就是一耳光:“你怎么把衣服脱得精光,真不像话,还不快滚!”
两个女看守连忙把苏醒过来的王勖搀扶起来,连着孩子,送回女监。
颜福华扶起谢育才,低声说:“听我的,绝不至于此。”
谢育才没有理会颜福华的话,他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似的,无力地瘫倒在地,嘴里喃喃道:“我要与妻子在一起……”
冯琦看了看自首书的签名,高兴地笑笑说:“夫妻同床共枕,这要求很正常嘛,从此我们是同路人了,有什么事,尽管与兄弟说。”
颜福华躬下身:“冯主任真是英明果断。”
庄祖芳冷看了颜福华一眼,一旁低声对冯琦道:“先把他们从集中营放出来,安置到我家里,软禁起来,以后的戏还有得唱。”
冯琦拍了拍那份写着“愿意放弃共产党立场”的自首书,阴险地说:“好吧,你和老颜好好照顾谢先生,让他的脑袋好好清醒清醒!”
2
庄祖芳住在近郊,是一栋小平房,谢育才一家住中间的一间小房,左边是庄祖芳的家,住着庄祖芳夫妇和他母亲庄老太太,右边隔着一走廊是一间大房,这里是特务的电台,四、五个人日夜轮流值班。
房前一个小花园面积约有50平方米,用青石砌了半人高点的隔花墙,再在墙上用竹条围起来,然后顺着墙角种上一排浓密盘曲的紫藤,看上去别有一番韵味。花园不大,里面种有各种花卉。春节刚过,园里的花草树木充满了生机,地面上爬满一层嫩绿的法国草。甬道边浓密的迎春花摇曳着一串串艳丽的黄花,报告着早春的消息,东边的一棵夹竹桃早已吐出了新芽。
然而与这清新的气氛不协调的是,在平房对面,有一个碉堡似的了望塔,塔上,站着两个手端汤姆式冲锋枪的哨兵。小洋楼的铁门前,总锁着一条德国良种大狼狗,半蹲着卟哧卟哧地吐着长舌……
谢育才起得很早,他是以自首的“中共高干”的名义“优待”在这里的。像往日一样,他洗了一把凉水脸,便开始围着院子跑上两圈。然后哨兵打开铁门,他就顺着一条石板路向后山跑去,后面照例有两个便衣牵着狼犬紧紧地跟着。跑到山顶上,谢育才又沿路跑回到院子里。
虽然这里的条件比集中营好上百倍,冯琦、庄祖芳、颜福华等经常请他赴宴,门口的看守也松懈了许多。但谢育才仍处于一种后悔与自责中,回想起签了名的那份自首书,心里总像锥子扎一般,为了革命,自己三次坐牢,十二位亲人被杀害,妻子、孩子跟着自己遭受牢狱之苦,现在自己一生原本清白的奋斗生涯。就此毁于一旦,永远染上了洗不清的黑色……但,他又想,要救南委,就只能采取极端的手段了,只能用假自首的方法骗得敌人的信任,换取出狱报警的机会。为了救南委,自己只有以名节一搏。谢育才给狱中难友留下一首诗,以此名志:“为国捐躯身不忧,唯愿正气永存留。成败论定任褒贬,忠奸自让后史修!”
“啾啾啾。”一声清脆的鸟儿叫声吸引了谢育才的视线。这是颜福华抓来的画眉,专门送给王勖解闷的。鸟儿在竹笼里扑腾着,凄利地叫着,新来的保姆阿花在给它喂食。谢育才不禁吟起欧阳修的《画眉》:“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联想起自己也像关在笼里的鸟,一切的自由都已失去。他不禁黯然神伤。
“逃出去!”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顽强地生长。
如果说谢育才属于性情内向,处事坚定又有点古板的男人,王勖则属于感情丰富近乎女学生但却不失温柔体贴的那种女人。她常憧憬于做个小母亲。以前她总把谢育才当作大孩子来照料,这也决定了他夫妻俩的感情仍是甜蜜的。她刚生下孩子,日日盼着丈夫能到身边,没想到却在狱中相见。丈夫在自首表上签了字,王勖当即难过得大哭。她知道,这个字一签,丈夫即成了“叛徒”。当晚,谢育才偷偷带信给妻子,要她借点钱和准备衣服,王勖明白,丈夫没有放弃越狱,心中稍稍安慰,赶紧秘密找难友借了三、四十元钱和两件旗袍。
1942年2月9日,谢育才、王勖一家人被押出集中营。夫妻见面,抱头痛哭,王勖责怪谢育才不该在自首书上签字,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谢育才说:“我这样做确实是为了救南委,情况已这样紧急,我也别无它法,只好出此下策。江西的叛徒还不熟悉南委,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南委。凭着我多年打游击的经验,只要出去,就有成功的希望。你是党的干部,我一定要带你回去交给党。”
王勖这才明白了丈夫的用意,当即表示支持他的行动,与他同生共死。这段时间,她盼望着有一天奇迹发生,她能与丈夫带着孩子逃出这个暗无天日的魔窟。
特务们没有让他们夫妻俩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天天像苍蝇般缠着谢育才问这问那,时不时拿出自首书来要挟,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签名,谢育才脑袋发胀,深感底气不足,只好挑一些叛徒们知道的秘密来敷衍。
为了更好地“感化”谢育才夫妇,冯琦把自己身边的保姆阿花派到王勖身边,一来帮她照料未满周岁的婴儿,二来也起到监视作用。
王勖初为人母,缺少做母亲的经验。保姆阿花尽心尽意地照顾着,她见王勖体弱缺奶水,还求冯琦叫人到韶关买来当时很稀少的美国奶粉给婴儿吃,并建议晚上把孩子与王勖分开,由她带着睡。王勖很感激这个小保姆,要不是谢育才多次提醒,说不定她会把阿花当作小姐妹看的。
庄祖芳对女人趋之若鹜。对艳若桃李的阿花自然已垂涎三尺,只是碍于这漂亮女人是冯琦身边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冯琦常收到总部密使阿凤的命令,要其沉着耐心做通谢育才的工作,继续编造半真半假的情报给中共南委机关,以早日取得信任。同时,她还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近来,为抢救港九沦陷区的文化人,华南地下党活动频繁,应密切注意。
但谢育才不彻底合作的态度,激怒了一些中统特务。他们内部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
“生米既已做成熟饭,干吗不掀锅,迟了可就是前功尽弃。现在了解的情况已差不多,该出手就得出手,至少先抓出南方工委的电台再说。”讲话的是章志纯,“至于谢育才嘛,我看他骨头痒得很,只有对他严刑酷打,决不能手软。”
“志纯兄未必太心急了吧,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如果依志纯兄言现在下手,当然会小有斩获,可我们要是暂时忍耐一下,争取获得更大的情报,那时再下手恐怕就不是一两部电台的事了,说不定还会抓到共产党的大头目。依我之见,目前尚不宜打草惊蛇,提早坏了好事,看准形势相机而动也未尝不可。”冯琦不紧不慢地说,“至于对谢育才采取软化政策,诱他供出如何跟南委联系的线索,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并继续以电台诱引南委,力求一网打尽。”
两人的意见各不相下,一直打到中统头子徐恩曾那里,今晚参加徐恩曾谋士大聚会的全部是中统的最核心骨干,结果讨论的情况也和江西方面十分相似,也是两派意见相持不下,王思诚、张国栋明确表示同意冯琦的意见,暂缓对南方工委下手,而谢永存、张思茂则明确表示支持章志纯的建议,最后的结果还要徐恩曾拍板。
徐恩曾边听手下的意见,心里也在琢磨着。两派意见可说是各有利弊,不好对谁错来下结论。从他本心讲,他当然希望抓住的共产党越多越好,可这又得冒风险,万一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就太不划算了,他也一时没了主意,低头沉思,
众特务们一见局座搜肠刮肚、凝思苦想的痛苦样,就都停止了议论,会场上静了下来。
大约过了几分钟,徐恩曾抬起头来,看了看在座的几个人,开口说道:“诸位听到过别人怎么议论我们吗?"
王思诚、谢永存等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他们一时猜不透徐恩曾究竟要说什么。
“现在有人背后议论我们中统局全是一群光拿钱不干事的笨蛋,还说什么老将廉颇,该让贤了。恨不得把我们一脚踢开,让他们来管中统。不是我徐恩曾今天说大话,中统虽小五脏俱全,哪一个零件坏了都别想运转得灵,谁要是想管,就让他来试试!"
特务们一听,敢情局座这些日子在外面受了些闲气,心里窝了火没处发泄。张国栋十分机灵,一听徐恩曾话里有话,赶快接口说道:“国栋前些日子也听到些闲言碎语,很是难听,所以我刚才同意冯琦的意见,就是想把事情做得大些,别让人小瞧了咱们。”
徐恩曾看了看张国栋,点点头以示同意,“人活一口气,树争一张皮,恒心常在,机会难得,现在大鱼还未上钩,贸然动手还觉早了一些,我的意见是再等等看让江西方面继续与中共南方工委联系,有情报再向我汇报。”徐恩曾仍坚持了冯琦的意见。
众人见老板已拍板定案,谁也没再做争论。会后徐恩曾还拟订了一个周密的行动计划,一是电告江西务必严密封锁消息,做到动手前滴水不漏;二是要统一意见,任命庄祖芳暂负全责,以免章、冯二人发生龉龊。
庄祖芳暗暗感激局座对自己的赏识,制订了一个既阴险又大胆的计划,令颜福华操纵电台,以江西省委的名义接连向南委请示工作,并伪称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形势变化很大,国民党特务对江西地下党查得很紧,工作开展很受局限,请求上级指示,最好派人来江西协调并定夺详细的工作计划。
庄祖芳得意地对颜福华说:“此举足可以让南委消除对江西的怀疑,进一步接近南委的中心组织。”
颜福华连说“妙哉”!
3
闽西山区的春天来得早,一阵春雨后,坡上爬满了绿油油的小草。大埔角墟开设的店铺寥寥可数,可每逢墟日,这里就是四乡八里农产品的集散地,乡民们熙熙攘攘集中在这里,到处开设临时的摊档,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山物和其他商品。
“天成”商号位于大埔角墟(原永和街),店铺占地面积52平方米,为砖石灰粉瓦顶结构,上下二层,楼下店面经营布匹、西药和文具用品等日用百货,还兼服装裁缝制作,生意很不错。楼上为店员住房兼仓库。
“天成行”的任务是掩护南委机关和便利各地交通的往来联系。店里的裁缝师傅徐锐添,原是潜伏在闽赣粤边南委大队的武工队长。他曾护送方方到桂林八路军办事处,并负责从那里接送大电台的全部技术人员和机器设备。另一个伙计曾友深也是党员。方方“二弟”、十九岁的少东王子豪(段俊豪)在店中主持业务。他的文化程度较高,和同墟的商号同行关系也不错,经常结伙外出搞供销,并暗中完成地下交通任务。
1942年2月,根据南方局的指示,方方在墩背村主持召开了南委工作总结会议,到会的有涂振农、郭潜、姚铎。
会上,方方传达了南方局会议精神:
“中共南方局去年12月至今年1月,在重庆红岩嘴召开重要会议,主要是总结两年来南方局的工作经验和教训,研究今后的任务。恩来同志集中了同志们的许多正确意见后作了总结性发言,提出了‘建设坚强的战斗的西南党组织’七个条件,主要有:一、要使五千党员成为隐蔽的、坚强得力的、与群众有联系并善于影响和推动群众的干部。二、要在主要的群众集聚的单位建立起巩固的支部。三、要使党的领导机关有独立的领导能力和自信。四、要在思想组织上巩固党。五、要熟悉各主要方面的情况,特别是其历史、政策、人物和活动,首先要知道国民党中央和地方当局的、特别是各特务机关的经常情况和紧急措施。六、要做到凡有群众的地方一定要进去工作,以实现党的抗战、民主、进步的方针。七、要善于使上层工作和下层工作相配合,公开工作和秘密工作相配合,公开宣传和秘密宣传相配合,党外的联系和党内的联系相配合。”
方方强调说:“恩来同志指出,这七点做到了,我们西南党组织就是一个坚强的战斗的党组织。时机一到,立即可以起来战斗。我们应根据此精神,对南委成立一年来所做的工作,好好进行总结,各方面工作分别写出书面材料,报告南方局。”
秘书长姚铎紧接着发言:“恩来同志提出的七条基本原则很重要。以前他还提出了党员要勤学、勤业、勤交友,做到职业化、社会化、合法化。我认为,七条基本原则和‘三勤’、‘三化’。是我党在国民党统治区和敌占区开展党的地下工作的基本方针,是恩来同志对党的白区工作的创造性发展。我们一定要把它落实到实处。”
涂振农代表在东江部队指导工作的张文彬,对南委成立一年的主要工作作了总结。
他说:“南委成立之初,正是国民党顽固派掀起反共逆流冲击到南方各地的高潮时期。南委的工作是根据南方局关于一切工作以巩固党组织为当前工作的指示、继续贯彻中共中央的各项方针进行的。为保护革命力量,在国统区撤退和转移了已暴露的党员和干部;组织党员利用各种社会关系和机会广泛打入国民党各个部门,并对国民党第十二集团军和广东省政府开展调查研究工作;改变党的领导机制。由党委负责制改为特派员负责制,建立自上而下的平行组织,实行单线联系,积极加强对武装斗争工作的领导,南委所属琼崖、东江和潮汕等地的敌后抗日游击战争正蓬勃发展;闽西南等老苏区、老游击区继续坚持了武装斗争,与国民党顽固派进行了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
“经过三个多月的紧张战斗,我们东江部队成功抢救了港九沦陷区的文化人和爱国人士,胜利完成了任务,受到中央的表扬,在国际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这是南委一年来干得最漂亮的一件工作。目前,为适应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形势需要,文彬同志代表南委在中共粤南省委扩大会上,宣布撤消粤南省委和成立广东军政委员会,建立和健全东江人民抗日游击队的建制,我们准备把南委这一年多的工作,写成有关组织、宣传、反顽和公开合法斗争等书面报告,并通过电台向党中央和南方局汇报。”
里屋,会议在紧张地开着。大门口,章姆抱着方方的小儿子小昭在放哨。
章姆五十开外,身体健壮,富有做机关掩护工作的经验,她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悠悠地哼着山歌:
山歌不唱心不开,
大路不行生溜苔。
唱得鸡毛沉入水哟,
唱得石头浮上来……
会议第三天,郭潜汇报了多次接到江西省委密电的情况,并说:“今年2月,春节过后,我们南委电台接到重庆电台的指示,说:‘江西电台找你们,请与联系。’我认为,经过这几个月的认真考察,江西省委电台确实是存在的。他们写来报告,说明了中断联系的情况,原因是电台坏了,现电台已修好。要求恢复联系。另外,大半年南委未给他们提供经费,这样会影响他们的工作。鉴于此,我认为,必须迅速与他们取得联系。”
涂振农也说:“我看没什么大问题,就先与他们联系。况且南方局和我们这次南委的工作会议精神都须及时向他们传达。”
方方抽了口烟,说:“最近敌人千方百计对我们渗透与破坏,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这样吧,让江西派人到曲江交通站与南委联系。联系上再布置工作。”
“让我去吧。”郭潜请求,“这些人都是我的同事,较熟悉。5月初我正要到桂林取经费,回来在曲江等他们。”
“好。”方方表态,“一切小心行事,并保持与南委联系。”
“知道了,中统那几下子我清楚。”郭潜不在意地说,“你们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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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南委发出的通知,颜福华中了魔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向冯琦的家跑去。
冯琦午觉刚醒来,连忙抢过颜福华手中的电报来看。电报指示,江西省委于5月30日派人到曲江联系,谢育才速与“梅叔”联系或到全福处。
颜福华一旁指点:“这‘梅叔’是郭潜的代号。”
冯琦大喜过望,立即打电话给庄祖芳,叫他速来商量对策。并要颜福华去把谢育才带来,弄清电文意思。
谢育才随颜福华来到冯琦住处。
冯琦的客厅中央放着一套红木太师椅,西侧是一个意大利式橡木酒柜,东侧的雕龙画凤的博古架上则摆放着几件明清时的古董。正墙上,一幅郑板桥的“难得糊涂”的手书赫然入目,侧墙却挂着几幅印刷的西洋名画。看着这不伦不类、非中非西的布置,谢育才暗暗好笑。
冯琦没注意到谢育才的表情,他从酒柜上取出一瓶红色的葡萄酒,随手倒满两杯,端起其中一杯笑着递给谢育才:“谢先生,来,今天我们干一杯。”
谢育才接过酒,心想冯琦今天又要玩什么花招了。他不怕冯琦发怒,最怕冯琦笑,冯琦一笑,准没好事。
果真,冯琦说道:“中共南委总算上钩了。你看他们打来的电报。哼,孙悟空再厉害,也跳不出我如来佛的手心。”
谢育才接过电报细看,心里格登一声,不好,南委危在旦夕。嘴里苦笑道:“恭喜你们了。”
“不,这是我们大家的功劳。”庄祖芳收回电报冷笑道,
“到时我们一起去面见郭潜,你看可否?不过,你要记住,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哟。”
谢育才喝了一小口酒,慢条斯理地说:“这是你们钓来的鱼,还是你们自己动手吧。就怕这鱼你们不好对付呀。”
“谢书记,这是报效党国的大好机会。广东方面你较熟。你出面,郭潜更易上钩。事成之后,上头会重重有赏的。”颜福华一旁劝解说。
谢育才从鼻子里哼了声,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冯琦拍了拍电报,问谢育才:“电报中的‘全福处’是地名还是人名?这里已和南委联系上了,南委要你回全福处,是什么意思?”
谢育才暗喜,全福就是张全福之名,他是闽西南平和县长乐地区的区委书记。记得临行前,方方曾指示,如果遇到紧急事,可去找他,通过他可找到南委,这一秘密江西省委只有他一人知道。方方发这个电报,自有其聪明之处。这是敌人做梦也想不到的。谢育才呷了一口酒,故作思考了一会,说:“嘿,酒不错。这全福处嘛,自然是地名,在闽西龙岩白土区,是老苏区。”并试探着问:“你们让不让我去全福处呢?”
冯琦看了谢育才一眼,疑其有诈,眉毛一扬,拒绝说:“不,你不能回去。如果你不肯去曲江,我们就回电,说你去年8月在吉安被炸坏脑神经。现仍在医院里。”
谢育才反讽地说:“你们不是说这是最后的机会吗?”
庄祖芳一直怀疑谢育才是否真心自首,便狠狠地说:“如果有诚意,你先提供些中共闽西党组织的情况,这样对你更有好处。”
谢育才抬头看了看“难得糊涂”四字,未置可否地笑笑。
当天晚上。谢育才在床上悄悄对妻子说:“特务们已跟南委联系上了,下个月就要接头,今天是4月29日,我们要逃出去报告,再不走南委就完了。”
王勖一听大吃一惊:“是吗?这里戒备森严。怎么走?”
谢育才冷静地道:“我已观察了,这里看守并不严,咱们越窗从后山走,跑到对面山,就可往广东方向走。”
“孩子怎么办?他还未足周岁呢。”王勖声音有点发颤,为了孩子,她可以承受任何痛苦,这是母亲天生的感情啊。
谢育才犹豫了片刻,一咬牙:“管不了这么多了。何况那个保姆阿花是敌人派来监视的,一动孩子就会被发现。”他叹了一口气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老谢,孩子是我们心上的肉啊,你说这该怎么办,怎么才好呢……”王勖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
“王勖,小声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现在党处于危急关头,你死我活的斗争。再婆婆妈妈,将有更多的同志会流血牺牲。”谢育才抚摸着妻子瘦削的肩膀,动情说,“亲爱的,请原谅我,这是唯一的选择。就让我们的孩子……成为这次行动的代价吧。”说到这里,谢育才声音也变了。
王勖抬头望着丈夫,眼泪无声地流下。
她知道,丈夫一直为因保护自己的清白之身昧着良心去“自首”而痛苦万分,这道心灵的创伤是一生也难以愈合的……不能再这样错下去了。为了丈夫。更为了为之奋斗的革命事业,一个年轻的母亲,注定要付出生命的另一部分!
王勖揩干泪,从床上起来,小声说:“我去看看孩子。”
王勖走进了小儿子的卧室。阿花正在哄孩子入睡,见状,连忙起身,说:“阿姨,孩子的烧退了。”
她看了王勖刚哭过的脸,用浓浓的赣南土话劝说道:“阿姨,你又哭了,我乡下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就和谢叔叔说说,和他们合作吧,多为孩子着想。瞧这孩子长得多俊,如果有一天没了爹娘,那该多可怜呢。”
王勖看了阿花一眼,说:“今晚我来陪孩子,你去睡吧。”
阿花突然发起急来:“不,庄观察员吩咐,谁也不能带走孩子。”
“我是孩子妈妈啊。”
“谁也不行,否则我会挨骂的。”
“你难道这么忍心?你也是女人,将来也会有孩子的啊。”
阿花不吭声,但戒备地守在一边。
王勖无奈:“好吧,我给孩子喂喂奶。”孩子尽情地吸吮着母亲的乳汁。
王勖强忍悲痛,深情地看着孩子,心中默念:宝贝,吃吧。这是你最后一次吃妈妈的奶了,原谅你的妈妈,你的爸爸吧。如果有朝一日还能见面,我们会加倍爱你的。
孩子吃饱了,甜甜地睡在小床上。嫩白的小脸蛋上镶着两个迷人的小酒窝。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微闭的双眼,他睡熟了。像一个小天使,正漫游在温柔乡里。
看着孩子熟睡的模样,王勖心碎了,她无法想象。她走后将有什么灾难降临到孩子身上。孩子是无辜的呀!眼看着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她俯下身,凑近孩子匆匆地一吻,心想,再见了,我的孩子!
她站起身,别过脸,匆匆地走出了门,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引起阿花的怀疑,后果就难以设想。
她离开了孩子。为了革命的事业,她离开了不谙世事的孩子!
生离死别,全在这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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