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 | “粤北红色三部曲”之《潜流》第九章:杀机重重

信息来源:广东省残疾人联合会 时间:2021-03-29 字体: [大] [中] [小]

  长篇纪实《潜流》由广东省作协残联分会会长王心钢、韶关市作协主席荣笑雨和国家二级作家李迅共同创作,是第一部全面反映华南抗日战场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史诗性作品,涉及的历史事件主要有广州沦陷、韶关成为战时省会,两次粤北会战,香港营救文化人、东纵建立和中共南委事件等,重点塑造了红色省委书记张文彬烈士的光辉形象,人物有血有肉,丰满可信。作品是基于革命现实主义之上的传奇想象,富有情节性、故事性、传奇性、可读性。通过此书,读者将真实了解到抗战时广东省委的烽火历程,感受一代共产党人为了民族解放的献身精神。

  今天,让我们来品读《潜流》第九章:杀机重重。

  1

  南方的夏天说变就变。中午还是烈日当头,晴空万里,临近黄昏,却是乌云密布,树叶纹丝不动,山谷里各种鸟儿烦躁地叫着。此时,在通往江西吉安县城的一条逶迤山路上,松木葱茏,茅草丛生,不远处急急地走来四个收买山货打扮的人。

  走在前头领路的是中共江西省委交通老铁拐,他肩背大包袱,头戴破草帽,身穿黑布衫,脚踏麻草鞋,猴头瘦脸,满面胡络,边走边四处张望,像一个打短工的乡下人。走在中间的是中共江西省委书记谢育才,他身穿蓝布长袍,头戴驼色礼帽,一副墨镜恰好地挂在他那瘦长的脸上,俨然是个小老板。而他大步流星地走态,又暴露出他是个善于赶路的跋涉者。

  后面紧随的是省委宣传部长骆奇勋和赣西南特委组织部长李昭贤,两人都是伙计的打扮。接连赶了几十里山路,骆奇勋文弱的身子已累得快要撑不住了,但他不敢喊声歇歇,中统正四处抓共产党,沿路布满了明岗暗哨,不时夹杂着零星的枪声。抬眼望去,远处残垣断壁腾起缕缕青烟,一片萧杀之气。

  自从告别方方后,谢育才携妻子王勖到江西赴任。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于6月29日抵达江西吉安,这一天正好是农历端午节,赣江上正在举行热闹的划龙舟比赛,中共江西省委宣传部长骆奇勋夫妇代表省委从山上下来迎接谢育才夫妇。王勖本是接任省委妇女部长的,但已近临产。万般无奈下,谢育才只好把王勖和骆妻两人留在吉安城郊的省委统战部长林凤鸣家,自己于7月初,随骆奇勋前往中共江西省委秘密根据地安福县洋溪山上任。

  其时,前任省委书记郭潜已离开江西、赴南委任职,由军政部长颜福华代理书记,谢育才没见到郭潜,感到有些遗憾。

  颜福华代表省委机关欢迎谢育才的到来,并介绍说,省委机关除宣传部长骆奇勋、统战部长林凤鸣和自己外,还有青年部长唐敬斋,宣传干事周国君,另外,还有电台长、报务员、武装人员等。说着,递上了郭潜撰写的近三年工作报告。

  谢育才于7月11日主持召开了有部分特委负责人参加的省委工作会议。会上,各特委负责人汇报了方方面面的情况,谢育才感到江西各地反共逆流空前猖獗,形势十分严峻。

  1940年前后,赣西南地区发生“吉赣泰事件”,国民党特务在吉安、赣州、泰和等地的文化界、救亡团体及行政机关大肆搜捕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省委的基层组织遭到很大的破坏,其中湘鄂赣特委因无法工作于1940年撤销,赣西北特委也于1940年11月遭到重大破坏。另外还有10多个县委受到国民党特务的打击,党员干部被捕约25O人,牺牲约150人。但前任省委书记郭潜在向中央和南委汇报工作中,夸大了江西党组织的实际力量,没有如实反映江西的真实情况,致使南委所制定的江西工作方针不完全切合实际。

  令谢育才担心的是,江西省委没有按中央和中共南方局的指示把武装斗争与秘密工作分开,转入地下工作迟缓,在当前国民党正掀起反共高潮的形势下,这是十分危险的。就在省委工作会议上,谢育才果断地决定将党的组织与武装斗争分开,重新训练干部,选派干部前往农村开辟工作。同时向南委发出了第一封电报,介绍了江西的情况。

  在大埔南委机关,方方接到谢育才的电报后又喜又忧,喜的是谢育才一路安全,顺利到达江西,忧的是江西形势异常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出事。次日,方方在与张文彬商量后,给谢育才复电,要他立即到广东曲江,和那里的南委交通站联系。

  谢育才和省委其他领导商量后,决定省委机关仍由颜福华负责,自己先到吉安搞到路条之后再前往曲江,顺便探看妻子。妻子身体一直很虚弱,他特托山上的同志打了些野味,给妻子补补身子。今天是7月15日,想着就要见到临产的妻子,谢育才脚下的步子不觉加快了许多。

  快到一个上坡处,老铁拐停下来,回过头说:“谢书记……不,老板,翻过一个坡就是吉安了,咱们到旁边小竹林去休息一会,天黑后再下山,安全些。”

  谢育才看看天,默想片刻,点点头。

  对于这个交通,谢育才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滋味,才接触了几天,就发现他殷勤得有点过分,还时不时躲着自己的眼睛,像有什么心事,使人产生莫名的猜疑。凭着自己在闽西南从事游击战争的多年经验,交通一定要自己了解信得过的人。不过,自己刚来江西,情况还不熟悉,只好任由安排,也不好说什么。

  四人朝小竹林走去。起风了,竹叶飒飒作响,顿生阵阵凉意,斜阳下的阴影更见山谷的幽深、神秘……

  吉安,寓“吉泰民安”之意,是赣江中游的一个重要城镇,这里地处罗霄山脉东端,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1939年3月24日,日寇占领南昌后,国民党江西省政府迁至泰和,但仍以吉安为政治活动中心,丰城、樟树至吉安一线由此成为水陆交通要道,云集了江西省许多政府机关、学校和商铺,一时出现热闹繁荣的景象。

  夏季,昼长夜短,到晚上7时多,天才渐渐黑下来。虽然是战时,吉安仍是一片灯红酒绿:达官、豪绅、闲客、军官、伤兵、难民、野妓,再配上沿街的花灯、喧哗的戏台、嚣闹的叫卖声,构成了战时城镇特有的风景。

  夜总会前,霓虹闪烁,里面传来“你这样对我媚眼儿飞,害得我今夜不得安睡……”的歌声,这是风靡上海各舞场的名曲《满场飞》。相比起广东的气息,江西虽然毗邻广东,更风行的却是上海的做派,连卖花小姑娘的叫卖声也透着上海腔:“栀子花来哉?白兰花——”西装革履一副绅士派头的男士这是自然不吝惜区区一毛钱买一朵白兰花插在显然是刚刚勾搭上的女人耳际,然后顺手在女的脸上摸一把。街角处,一位算命的老先生守着冷清的摊档,幽幽哼了一句戏腔:“大街上来了我要饭的人……”

  老铁拐领着谢育才三人熟门熟道地避开繁华大街,来到一条叫木匠街的僻静小街。刚到街口。只见一辆辆国民党军车轰隆隆奔驰而过,扬起阵阵烟尘。他们几人连忙躲到阴暗处。

  老铁拐低声告诉谢育才:“这车是开往前线的。第一、二次长沙会战连续被我中国军队打败,驻武汉的日十一军十分不甘心,又准备筹谋再攻长沙,为防止日军从江西进入湖南,主要交通线国民党军已派重兵把守,并实施戒严,我们先找个客店歇歇脚吧,明天再去搞路条。”

  谢育才压低礼帽,说:“找个安全点的。”

  早已饿得叽叽叫的骆奇勋,连忙随声附和,此时他恨不得有一桌子佳肴和一张大床,吃个大饱睡个痛快,而旁边的李昭贤则一言不发,只是四处张望。

  军车过后,木匠街又恢复了平静。这里,与其说是街,实际上是一条狭长的巷道,昏黄的街灯照射着青石板和鹅蛋石铺就的路面,冷冷清清,偶尔有几声犬吠和孩子的哭声……

  老铁拐指着对面一家小旅店说:“就住那间来福客栈吧,自己人开的。”说着便直奔而去,见谢育才还在打量,李昭贤接过谢育才手里的提箱:“一路也该累了吧,我们早点入住。”

  这是一家中低档客栈,门前挂着两盏写着“来福”二字的黄底黑字的大灯笼,它为双层木楼建筑,楼板已发黑,人踏在楼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楼下进门处,开着一间小食店,几张八仙桌两行排开,酒柜上搁着三只釉光透亮的酒坛。昏黄的灯光下,五六个食客正就着劣质白酒,大嚼卤制的猪耳朵。干瘦的老板半倚在酒柜上,守着一台破旧的留声机,摇头晃脑地打着拍子:“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老铁拐熟门熟路地走过去,嚷着:“掌柜的,有客房嘛,要两间,上好的。”

  老板居然没听见,老铁拐正想再叫他,谢育才拦住了没让叫,一直听着这段电影版的《拷红》放完。“……双双对对恩恩爱爱,着软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虽然延安是明确反对这类靡靡之音的,但谢育才听着时也不得不承认它的确撩人,否则这类“之音”也不可能搅动上海和半个中国的音乐市场。

  唱片一停,那老板睁眼发现有人早就站在身边,忙不迭赔礼:“失礼失礼,不知客官驾到。”

  谢育才笑曰:“好曲会知音,老板好雅兴。”

  老板边收唱片边说:“的确迷人哪,周璇的歌就像豆腐做的刀子,割得你那个舒坦……哎呀扯远喽,老板住店?”

  老铁拐大声道:“快给我们老板安顿好,两间。”

  老板见站在老铁拐身后的谢育才派头不小,忙不迭地关掉留声机,说:“有,有,有。各位客官辛苦。”接着,他嘶声歇气地对着厨房喊:“小二,小二,来客人啦!快把客官带到楼上东厢房去!”

  一个愣头愣脑的店小二跑了出来,二话不说,接过行李就把客人往楼上领。谢育才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见无什么异常,便紧跟上楼。

  老铁拐在一旁吩咐老板:“掌柜的,有什么熟食,快点端上桌,外加一坛酒。”说完,“蹬蹬蹬”跑上楼。

  店小二打开东厢房,把谢育才、骆奇勋和李昭贤让进房,边放行李边说:“两位客官,先请坐,我去打点热水来。”

  房子不大,但还算干净,骆奇勋像散了架似地倒在床上,咕噜着说:“走了两天的山路,真是累人啦!”

  谢育才摘下帽子和眼镜,李昭贤递过毛巾给他擦汗。

  不一会儿,店小二推开门,提着一桶热水进来,老铁拐问:“酒饭好了没有?”

  “来了——”门外一声应答,只见老板带着几个彪形大汉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把乌黑的手枪对准了谢育才三人。

  谢育才下意识地朝怀里掏枪,李昭贤却抢先一步下掉了他的枪,并用枪顶住了他的腰脊:“不准动!”

  谢育才愕然,震惊道:“老李,你……”

  李昭贤的脸上露出阴险而得意的狞笑。“谢书记,恭候多时。“

  谢育才好一会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叛徒!”

  这时,墙上的大挂钟“当当当”地敲了八下。

  2

  设下这个圈套的正是那个化装成老板的人,他原名叫施平,化名庄祖芳、庄尚之,曾是少共中央交通处主任,叛变后死心塌地地为中统效劳,以“反共专家”自称,现为国民党中统局特种工作办事处总干事兼赣南视察员。他脸形瘦削,眉毛黑浓,一对鹰隼的目光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江西是革命老区,国共斗争一直十分剧烈。红军长征后,国民党仍然把江西视为共产党的重点地区,特务统治更加强化。反共老手熊式辉在江西担任省政府主席长达十多年,一手创立了江西地方特务组织“情报总站”和“保安处第四科”。中统特务总部在1934年12月也派来冯琦来江西担任省调查统计室主任,接着又陆续调来一些老叛徒特务,如庄祖芳及施锦等人。军统系统特务南昌组织也进一步加强为南昌站。不算江西地方特务组织,仅中统和军统两大特务系统在江西的职业特务到抗战时期就各有7000多名。

  1939年3月南昌沦陷后,国民党江西省党部和省政府迁移至泰和县。1940年3月,熊式辉经中统负责人朱家骅和军统负责人戴笠同意,将中统江西省调统室、军统的江西省站和本省地方特务组织江西情报总站、保安处第四科合并,在泰和成立江西省特种工作委员会,特委会由熊式辉自兼主任,成员包括省党政军警头目,下设“江西省特种工作办事处”(简称特办处),作为具体工作机构,冯琦任主任,庄祖芳为总干事,在熊式辉的统一管辖下,集中力量对付共产党。

  吉安地区,曾是共产党闹“红”闹得最凶的地区,也是中共湘赣苏维埃主席谭余保的游击区。中统局把它列为反共重点区,特在江西设有两个特务组织:一个是以章志纯为主任的调查统计室,一个是以冯琦为主任的特种工作办事处。庄祖芳上任后,成立了以李刚为队长的中统行动队,对积极抗战的江西共产党组织进行了多方面的破坏,捕杀了大批基层的共产党员和爱国人士。但庄祖芳一直认为不解气,他要求在国民党统治区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对共产党江西组织给予彻底的破坏。

  1940年底,他得到一条重要线索,在江西莲花县和湖南茶陵县边境界化垅汽车运输检查站上,检查人员发现一对青年夫妇的行李中携带有中共书刊。经特办处审查,男的叫张绍祖(又名张健行),曾担任中共南昌市委领导人职务,女的叫许樾,是他的助手。庄祖芳闻之大喜,要手下将这对夫妇押往泰和县,由他和冯琦亲自轮流出面劝降。张绍祖夫妇最终办了自首手续,写了脱党声明,并暴露了中共吉安县妇女支部书记万国英的身份。庄祖芳迅速密令李刚逮捕万国英。万国英被捕后叛变,供出中共赣西南特委书记黄路平之妹黄静玲。

  1941年6月1日,李刚在樟树镇密捕了黄静玲。黄静玲叛变后供认,她是中共赣西南特委的联络员,负责特委“吉安前方指挥站”至丰城、樟树一带的交通工作,领导人是杨道芬。庄祖芳于是设下圈套,要黄静玲按原来的联络方式与杨道芬约定会晤地点。第三天,杨道芬约黄静玲到吉安中山码头河边一只柴船上晤面。

  这只来往赣江上下流的柴船,本是中共流动的秘密联络点。在约定时间和地点,李刚带领行动队迅速包围了该船,捕获了杨道芬和全船中共男女干部党员共17人。这不仅使中共赣江河流工作委员会和前方工作委员会遭到重大破坏,而且使中共江西省委在吉安的秘密交通站被破坏。

  叛变后的杨道芬交代,他是中共赣西南特委宣传部长兼吉安前方指挥部主任,省委书记陈然(即郭潜)已调南委,现新派了李志强(真名谢育才)任书记。最近,省委召开会议,赣西南特委组织部长李昭贤即将于明晨到达吉安,转往省委开会。

  庄祖芳喜出望外,立即释放杨道芬。次日一早,在吉安电厂的杨道芬家中,李昭贤落入特务们的圈套。

  李昭贤18岁当红军,身经百战,在赣江流域有相当的号召力,庄祖芳知道,他一定掌握着比杨道芬更多的秘密,于是,软硬兼施,终于撬开了李昭贤的嘴。李昭贤叛变后把藏在手电筒和牙粉盒下面的赣西南特委所属全部党组织、负责人及全部党员名单全交了出来。

  这样,大破坏之门被打开。突出心战,重用叛徒,上挑下连,控制组织,反用电台,是特务在这次大破坏中的主要手段。

  7月间,李昭贤按照庄祖芳的安排,没有去省委机关开会,而是返回赣西南特委机关,谎称省委让他回特委,要特委书记黄路平自己去省委参加会议。黄路平不知其中有诈,于翌日下山。特委工作暂由李昭贤主持。于是,赣西南特委机关及其下属组织完全被特务控制。

  再说,黄路平在上了遂川县城去吉安的长途汽车后,就被两个持枪的特务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动弹不得。车到泰和,他就被带进了省调统室。在冯琦、庄祖芳的诱劝和威逼下,又看到李昭贤交出的全部名单,黄路平也叛变了,供出他所知道的省委情况和郭潜告诉他的南委在曲江(韶关)的一个通讯地址。冯琦认为他转变态度好,马上把他安置在特办处编审组充当助理干事,以示奖励。

  李昭贤见状,为表功,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说在柴船上抓捕的17人中,那个划船的老头可是不可忽视的人物,他真名叫萧省三,化名老铁拐,人称老铁,是一个1925年老共产党员,现任省委交通。此次出现在船上,就是因为要带李昭贤上山开会的。

  李昭贤绘声绘色解释说,中共江西省委设在人迹稀少山路崎岖的洋溪山中,沿途设有许多秘密报警的机关。劈开大毛竹,用筷子撑住,连接筷子的绳子又拦在路上。外人经过绊到绳子就会拉掉筷子,毛竹合并会发出一串响声,一竹带动一路,响声就会逐步传到省委驻地。要把省委书记谢育才骗下山,必须说服老交通老铁拐合作,因为只有他才是唯一可以进入江西省委所在地洋溪山的人,如果没有他的带路。谁也上不了山。

  庄祖芳一听,倒吸了一口气。他原以为这个其貌不扬的糟老头是个普通人,打算关一两年就把他放了,没想到还是条有用的钓饵。

  但说服老铁拐叛变并非易事,他意志坚定,软硬不吃。这让庄祖芳有点手足无措。关键时刻,又是李昭贤出了个馊主意,说老铁拐十分疼爱自己的独子,视之为掌上明珠,只要抓住他的独子,不怕老铁拐不降。

  果真老铁拐见独子被抓,软了下来。庄祖芳为了试验他是否真的转变,还设计将老铁拐三擒三纵,直到第三次被捕后,老铁拐这才答应带李照贤上山,去诱骗谢育才下山。但庄祖芳还是不放心,又让老铁拐、李昭贤、杨道芬三人宣誓签字,拍照合影,并扣押老铁拐的独子为人质。

  为了取得谢育才的信任,上山前,李昭贤特地找到王勖、骆妻,骗得了她俩写给各自丈夫的信。上山后,老铁拐也曾犹豫过,想向组织坦白。李照贤知道后威胁老铁拐,你已经宣过誓为国民党工作,说出来,只有死路一条,并以其独子相威胁。

  最后,老铁拐一步一步地滑向深渊,终把谢育才骗下了山,由此有了本章开头的一幕。

  3

  晚上9点,位于市郊的一间大院子里灯火通明。留声机播出的软绵绵的歌曲给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客厅平添一种迷离的气氛。客厅对面铺着红地毯的餐厅,一阵阵诱人的酒肉香味不断溢出来,在花草浓郁的院子里弥漫。只是,大门口虽挂着“尖兵半月刊社”牌子,却站着两排全副武装的哨兵。当地人都知道,这里是江西中统特务的总机关,有名的“魔窟”。

  这大院原是吉安的一个豪绅的私宅,第一次长沙会战后,日军战机经常轰炸吉安,豪绅吓得举家搬到香港。庄祖芳就顺手牵羊,把它占为己有,作为中统的办公地点。平时,这里车水马龙,常充斥着吉安上层达官贵人的谈笑声。而今天,主人只请一个客人——中共江西省委书记谢育才!

  庄祖芳凭着与共产党打交道多年的经验,深知谢育才作为中共高级干部,自有其过人之处,严刑拷打,反使其意志坚强,应攻心为上,客家人有句俗话,叫做:“冷水泡茶慢慢浓。”

  而骆奇勋是个文弱书生,一被抓就吓得魂飞魄散,自然经不起两打,于是他叫别动队长李刚好好“招待”骆奇勋,让他尝尝“辣椒水”,坐坐“老虎凳”,自己则陪谢育才优哉悠哉喝酒。

  “来,谢先生,咱俩干一杯,兄弟我早仰先生大名,今天一见,先生竟是这么年轻有为,风流倜傥。”庄祖芳故作斯文态说着这不咸不淡的开场白。

  谢育才一声不吭,自被捕后他就决定尽量少说话,他清楚言过必失的道理。特务们正瞪大眼睛,伸长耳朵,捕捉他片言只语中的“价值所在”。他心中暗暗懊悔今天的大意。作为省委书记的他,更为担忧的是,省委机关是否安全转移,江西的地下党组织有没有遭到严重破坏……

  他内心如焚,默默地望着窗外,不禁思念起了正在城郊的妻子和未见面的儿子。

  “谢书记。”谢育才被一句熟悉的声音打断幻觉,他身边陪坐的叛徒李昭贤。

  李昭贤小心地劝道:“谢书记,走了一天的路辛苦了,来,吃菜,这道板栗煮鸭子是您最爱吃的,我特意为您做的。”

  看着这昔日的部下,忽地变成一条没有血性的癞皮狗,谢育才厌恶地把脸别到一边。他不屑与叛徒坐在同一条板凳上!

  这时一个特务悄悄地走到庄祖芳面前,耳语道:“姓骆的招了,说省委统战部长林凤鸣夫妇和谢育才的妻子就藏在城郊的省难童教养院,林凤鸣的岳母林源是教养院院长。”

  庄祖芳眼睛一亮,伸直了腰,定了一来,把手轻轻一挥,示意来人下去,然后堆起笑脸,对谢育才说:“谢书记,告诉你两个好消息,一个是你的那个能言善辩的宣传部长已同意跟我们合作了。”

  “骆奇勋变节了?”谢育才心里一沉。

  “谢书记是不是在想他变节了?不,不是变节,是弃暗投明。”庄祖芳边说边解开衬衣领扣,得意地夹了一大块鸭肉往塞进嘴里大嚼起来,然后喝了一口酒,说,“这是四特酒,口感不错,来吃菜,吃菜,别激动。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夫人王勖、统战部长林凤鸣、李秀珊夫妇。来,为你们的团圆,干一杯!”

  王勖,王勖真的被捕了?还有林凤鸣夫妇?这是敌人用的奸计,还是刚才的幻觉应验了?当看到骆奇勋被带到门口,怯怯地低下头不敢看人时,谢育才明白了,又一块软骨头!

  庄祖芳看了骆奇勋一眼,回过头对李昭贤说:“老李,你和骆先生一起,坐我的车跑一趟,去把他们接来。记住,可别吓着谢书记的美人儿哟!”

  李昭贤献媚地把腰一弯:“是,我一定照办。”

  谢育才目睹这一幕,气得把一双筷子折成两截。

  庄祖芳见状,漫不经心地用毛巾抹抹嘴:“勤务兵,给谢书记换双筷子,要铁的。”

  窗外,憋了大半天的雨终于哗哗地泻下来,伴着雷鸣电闪,狂复仇似的,尽情地冲击着、撕扯着这个破旧的城镇。

  黑色的阴谋,在狰狞的闪电中毕现腾腾杀机……

  4

  入夜,白日的高温渐渐退却,院子方有几分凉意。夜风中,茉莉花散发出习习清香,竹节海棠盛开着绚丽的红花,葡萄藤架上的浓密绿叶中,墨绿色的葡萄像一串串珍珠般悬挂着,令人垂涎欲滴。

  庄祖芳没心欣赏这盛夏美景。三天了,无论用尽什么酷刑,许下多少大愿,谢育才就是不肯开口。庄祖芳气得把谢育才夫妻俩双双投进监狱。

  监狱里,谢育才告诉王勖.敌人已完全了解他的真实身份。他只有以公开身份和敌人作坚决的斗争。而王勖的身份并没暴露,可作为家属面目出现,避开政治问题,以利斗争。果真,特务和叛徒一直认为王勖只是一个家属,没有强迫她提供党的秘密。

  7月30日,一声啼叫,王勖在狱中生下一个瘦弱的男孩。庄祖芳便把王勖母子和谢育才关在一起,并假装关心孩子,对谢育才、王勖劝说要为孩子的前途着想啊!谢育才几句话把他顶了回去。

  本来,谢育才被捕后,庄祖芳欣喜若狂,当即向上司写出书面报告,说谢育才已捕获。从他身上打开口子,不仅可以彻底摧毁江西的共党组织,还可以破坏中共南方工作委员会。然而,现在谢育才不吐真情,全面破坏中共江西省委的计划就无法实现,庄祖芳吸着烟在院子烦躁地来回走着。

  “庄视察员。”身后传来沙哑的鸭公声。庄祖芳翻了一眼,是李昭贤,他打心里就讨厌这家伙,三天来,他出的馊点子连共产党的边也没挨着,全顶屁用。

  李昭贤知道庄祖芳反复无常,一不小心自己的小命就要丢在他的手中。这几天他与骆奇勋商量了好久,总算想出一个主意,急忙来找庄祖芳:“庄视察员,我倒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庄祖芳心不在焉地说。

  “中共江西省委机关在洋溪山,那里曾是红军根据地,且山高林密,大部队去不易围剿,容易打草惊蛇,我们不妨来个引蛇出洞。”李昭贤故作神秘地说。

  “引蛇出洞?”庄祖芳来了兴趣,停住脚步。

  李昭贤四周望望,然后在庄祖芳耳边如此这般嘀咕了一番。

  庄祖芳想了想:“不错,可以一试,不过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唯你是问!”

  “放心好了,我还等着领赏呢。”李昭贤一脸媚笑,心里却骂:这个草包,有功就往自己头上戴,有过则往别人身上推,老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几天后,省委交通老铁拐来到了洋溪山。

  洋溪山处于安福、永新、莲花三县交界处,这里山势险峻,古木参天,常年云雾缠绕,人迹罕至,有的地方无路可循,只能顺着溪涧或兽路而行,正是打游击的好地方。此时,正是盛夏季节,草长林密,鸟鸣山涧。

  颜福华出猎了。葱绿的世界里,一只乌黑发亮的猎犬东拱拱西嗅嗅,草丛中时不时掠起一只羽毛绚丽的野山雉,或者嘣出一只黄乎乎的小野羊。

  颜福华手起枪响,旁边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勤务员便连蹦带跳地跑过去捡拾猎物,大声嚷道:“颜部长,好枪法,再来一个!”

  颜福华望着冒烟的猎枪,思绪却回到那三年艰苦的游击战争中……

  在中共高级干部中,有两个武林高手,一个是许世友,一个是谭余保,有“南谭北许”之称。颜福华最敬佩的就是谭余保。谭余保是湖南茶陵人,人称“茶陵牛”,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有人讲他是共产党的“程咬金”,他是中国第一个红色根据地湘赣省的省委书记、省军政委员会主席,被毛泽东称之为“真正的农民领袖”。

  1934年10月,红军主力长征后,湘赣苏维埃主席谭余保带领一支部队留在这一带坚持游击战争。国民党白匪军和还乡团嚷着:“人要换种,房要过火,石要过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组织几万人的兵力封山烧山,企图置游击队于死地。一些意志薄弱者下山向敌人投降,成了可耻的叛徒。这些叛徒中有原省委书记兼军区政委陈洪时和原省保卫局长等人,他们带着敌人四处捕杀共产党人,给革命带来巨大损失。

  这天,谭余保擦拭着勃朗宁手枪,准备对叛徒、动摇分子大开杀戒,暗自发誓:“娘卖拐的,看哪个叛徒第一个闯到老子枪口上!”他在新成立的省委会议上决定成立肃反委员会,由特务队长颜福华任肃反委员会主任。

  颜福华长工出身,大高个,干瘦脸,两眼充满杀气,宽大的皮带上总交叉插着两支德国造驳壳枪。他原是红军老三团的战士,以武功好,枪法准,手段狠,打仗凶而倍受谭余保赏识,他带领的特务队员亦个个有一手好枪法和硬功夫。颜福华当上肃反主任后,坚决执行谭余保的命令,动摇者杀,叛变者杀。其队员行动迅速、神秘,令特务和叛徒闻风丧胆。

  不过,颜福华也是左得出奇的人物,常自作主张,以非常时期为由,错杀了不少好人,一次还差点误杀了大名鼎鼎的陈毅险些铸成大错。

  1937年10月下旬的一天,四个人抬着一顶轿子来到九陇山地区游击队的一个岗哨前,轿子上走下一个大个子,头戴礼帽,身穿长衫,脚穿皮鞋,前后左右还有一群国民党卫兵,大个子打发走轿夫和国民党卫兵后,自报家门叫陈毅,代表中共中央和国民党谈判,并拿出项英的介绍信,要求面见谭余保。

  游击队员不信,认为他是特务或是叛徒,颜福华叫人拿来绳索凶狠地将陈毅捆个结实,吊在茅棚的柱子上。陈毅听到茅棚里几个负责人在研究决定要杀他时,急得高叫:“不能杀,你们杀掉我,要犯大错误的。”

  谭余保从里间走了出来,听陈毅讲现在形势变了,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火冒七窍:“我们共产党人历来讲阶级斗争,你却讲阶级合作,就是叛徒。”说着,就用铜烟管敲打陈毅的脑壳。

  陈毅疼得泪水都要流出来了,叫道:“你有本事就讲道理,打一个被吊半天的人算什么英雄?”

  颜福华拔出枪嚷道:“对你们这号人,不但要打,还要杀!”

  陈毅正言道:“你们不信,可下山看看,去找叶剑英和项英。”

  还是谭余保明理,他阻止了颜福华的鲁莽举动,并派人按陈毅提供的地址,找到了新四军驻吉安办事处,证明陈毅果真是中共中央派来的党代表。谭余保热泪盈眶地对陈毅说:“对不起,把你吊了四天四夜,请你也把我吊四天四夜,赎罪吧!”

  陈毅拍着自己的胸脯嗬嗬笑道:“我这个好同志,是个好同志嘛,谭主席,你警惕性高,斗争坚决,做得对嘛!”

  几个月后,谭余保领导的游击队被改编成新四军,开赴抗日前线。1938年9月谭余保离开湘赣边到延安出席了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后因病留在了延安。

  想到这里,颜福华突然记起一件事,他把身边的特务队长谭冬崽拉到一边,低声说:“听说谭主席临走前,领着你和几个贴身警卫员,秘密埋藏了钱物和一批枪支,作为战略物资,告诉我那些东西藏在哪里?”

  谭冬崽长得牛牯一般壮实,隆起的胸肌像上了釉似的,黑里透亮,针翘的短发,倒竖的浓眉,满脸横肉,说话洪亮,铿锵有声,是个名副其实的猛张飞。他原是谭余保最信任的贴身警卫,曾多次出生人死、忠心耿耿地保护了谭余保,并在一次战斗中丢了一只眼睛,成了“独眼龙”。他憨厚地说:“谭主席说,这是党的特级秘密,不能随便告诉任何人。”

  颜福华把手往腰里一插:“娘卖拐的,谭主席重病在身,不来了,现在我是省委代书记,游击队急于扩编,正等枪支和钱用,我以组织的名义命令你交出来!”

  谭冬崽无奈,只好小声地告诉颜福华埋藏地点。

  颜福华满意地点点头:“好,好,不要再告诉别人。”

  一阵山风吹来,谭冬崽不寒而栗,一种不祥的预兆油然而生……

  “颜部长,颜部长,”一个战士急匆匆地从山下跑来,“报告,颜部长,谢书记派来老铁拐,说有紧急情况要见您!”

  颜福华一挥手:“走,我们下山,你马上把他带到我的房间来。

  颜福华刚洗完脸,老铁拐就走进房里,笑着打了个招呼:“颜部长。”

  颜福华一点头:“坐吧。”

  老铁拐从黑布夹层里掏出一张小纸条说:“谢书记在吉安病倒了,这是他给您的亲笔信,请过目。”

  颜福华接过信细读:

  老颜:

  我在吉安染病,不能上山。今上级有重要指示,请见信后火速来吉安,有要事商讨,勿误。

  谢育才

  7月18日

  本来,这封信漏洞很明显,既然有重大事情商量,谢育才应该自己回山,与省委其他同志集体研究,不应只要颜福华一人下山去“商量”。可是,山上的几个省委负责人竟然谁都没有看出问题。颜福华更是大老粗,未细看信,只是问:“谢书记他们还好吧?”

  老铁拐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这里的,临行前,庄祖芳给了他一条黄金,说事成后重重有赏。他看到颜福华没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接过警卫员递来的一勺水,美美地喝了一口:“谢书记,骆部长,林部长都好。嘿,谢书记的婆娘还生了一个胖小子呢,就住在吉安,谢书记可高兴了。”

  颜福华说:“这个老谢,真有福气。好,老李,你休息一下,咱们晚上出发。”他回过头嘱咐警卫员把打来的野雉处理一下,带下山给谢书记的妻子补补身子。

  其实,对于谢育才的到来,颜福华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原以为郭潜走后,这省委书记的位置应是自己的,谁知半路杀出个谢育才,一上任就风风火火的,公开在省委工作会议上,指责郭书记没向上级全面反映真实情况,还说什么搞武装工作的,要与秘密工作分开,批评江西党组织的撤退工作不坚决,这不是针对自己吗?娘卖拐的,几个国民党特务有什么好怕的,手里有枪,就公开与他们干。

  当晚,夜黑风高,颜福华留下省委青年部长唐敬斋、宣传干事周国钧和少数武装保卫队员看守机关,自己亲自从手枪队里挑了五个精干队员,由老铁拐带路,悄悄地下山。

  在吉安城郊的一个大院子门前,老铁拐用石头笃笃地敲了几下门,门“吱”地开了,李昭贤从里面出来,轻声问:“来了?”老铁拐点点头。

  队伍进房后,李昭贤连忙握住颜福华的手:“颜部长,辛苦了,城里敌人在大搜捕,谢书记派我们来接应你们。快请。”

  颜福华示意队员警戒,李昭贤阻止道:“我已布置了岗哨,同志们走了一天的路,吃完饭好好睡一觉吧。”

  骆奇勋从里房出来:“老颜快进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颜福华撩开门帘,随之进去,谁知一进门,一个麻袋迎面罩来,两个黑大汉紧紧把他扭住,并下了他的枪。颜福华用力挣扎,大叫:“骆奇勋,你搞什么名堂?”

  客厅里的手枪队长听见颜福华的喊声,预料大事不好,把手中碗一摔,拔枪就往里屋冲。一个特务猛地从后面拦腰把他抱住。手枪队长一个扛摔,把特务掼倒在地,随手就是一枪。

  “叭”地一声,窗户外伸入一支手枪,击中手枪队长的左胸。手枪队长一咬牙,反手一枪,把暗算他的特务击毙。

  其他手枪队员见状,纷纷拔枪还击。但院子已被特务包围。“不准动,举起手来!”墙头窗外,一支支机枪、冲锋枪对准了手枪队员们。

  手枪队长手提两把驳壳枪,边打边高喊:“往里冲,快救颜部长!”

  里屋的门突然打开,两个特务手提美式冲锋枪一阵猛扫,一排子弹从手枪队长的后背穿过前胸,鲜血喷涌而出,他侧身倚在桌子上,想再打一枪,身子却砰然倒下,两只眼睛睁得通圆。寡不敌众。五位手枪队员三死两伤。血浸透地下的青砖……

  “好,干得漂亮。”大门猛地被撞开,庄祖芳带领一批人马闯了进来。他知道颜福华一行武功了得,特意从中统调来经过训练的特种别动队,并下了死命令:“活捉颜福华,其他的杀无赦!”

  庄祖芳对着还在挣扎的颜福华说:“颜先生,别激动了,是我假冒你们谢书记的笔迹请你下山,共商剿共大计的。你看,你们的省委书记、宣传部长、组织部长都到齐,就差你了,哈哈哈!”

  旁边的别动队长李刚见两位受伤的手枪队员在血泊中挣扎,“叭叭”,就是两枪,然后恶狠狠地踢了颜福华一脚:“这就是跟我们斗的下场!”

  颜福华瘫倒在地,悲恨地说:“娘卖拐的,老子一生豪勇,想不到今天在阴沟里翻了船!”

  中共江西省委,这一经过多年严峻考验的红色政权,此刻却在血雨腥风中,万般惊险……

  远处,传来夜猫子凄厉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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