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人生

(2003-6-24)残疾人想走路，却只能坐在轮椅上；健全人想飞翔，却只能在地上走。记不得这是谁说的，大概是一个作家吧，我也搞不清，我是听一个朋友转述的。她还很年轻，却虚弱又苍白。虽然虚弱又苍白，却总是望着窗外微微地笑，她说，有一个窗口已经很好了，我可以望见外面的天空啊。她是一个残疾人，成天坐在轮椅上。她看天空，看了又看，天空中有鸽子在飞翔。她说，看鸽子飞翔，就像看二胡的弓子在弦上走，左一弓，右一弓，长长的旋律，把你拉得很远很远，最后又把你拉回来。当然，是拉回她的轮椅上。

她从小就向往着能够飞，那时她还是一个健康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在地上展开双手，学着鸟，一路朝着前面冲。父母带她去动物园，她可以隔着巨大的笼子看鹰飞鹤舞，痴痴地看，痴痴地学。当然，她也常常趴在阳台上边看鸽子，看鸽子是怎么扇动翅膀的。她告诉父母，我也要像鸟一样去飞翔。后来她告诉我，很多向往天上的世界，因为很多童话都和天有关。可是她不是，她说她只是想从天上看看大地啊。鸟可以，人为什么就不可以呢？她父母觉得她人小志气大，还给她买了两只大风筝，一只是凤凰，另一只也是凤凰。噢，这该死的凤凰啊！她悄悄把凤凰扎在自己的手臂上，就像鸟儿一样，跃过自家的阳台，飞出去了……那时候，她只有五六岁，或者更小吧，一个梦想飞翔的小女孩，从此就连走路也不能再走了。

我问她现在后悔吗，悲哀吗？我问得很残酷，她回答却是很轻松。她说，要后悔就要后悔几十年，要悲哀就会悲哀一辈子，我怎么能够永远想着我的断腿呢？她的话让我很惭愧，仿佛我才是那个后悔、悲哀的残疾人，而她平静又健康。她好像看透了我，却又在安慰我，她说，其实我们都是有局限的人，我们都不能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能飞，你不能走，而鸟儿不能在地上跑，你说是不是？道理就这么简单，很多人一辈子没有懂，我懂了，可我连走都不能走动了。

她很像一个智者，几十年坐在轮椅参禅。她的话都很复杂，听起来却是简单。她的一生被局限在一把轮椅上，所以她最能够体会什么叫做局限。她说，不要试图打破局限，这个局限，那个局限，万事都有局限。局限就是分界线，把万事万物区分开来，所以这个不是那个，那个不是这个。打破局限，全盘皆乱，人要咬狗，鸡要上天，都是扯淡。她说，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和而不同，多好。

后来，她成了一名画家，很不错的画家，画了很多画，都是从她家窗口看出去的风景，那个安静的小街的拐角，一棵铺开枝蔓的黄桷，还有几个行人。但是，这些画没有一幅和另一幅是重复的，它们看起来各有不同，颜色、气氛、情绪，都不相同。她说，季节是变化的，就连每一天、每一分钟的光线，都是变化的。她从一扇窗户望出去，看到了无穷的变化。